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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梁得人牧師的宣教心—一生事主,永不言休

梁展光

家父梁得人牧師今年92歲,仍在巴拿馬宣教。別人對他說:「梁牧師,您現在退休了!」他回答說:「一個人退休後,就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就在做這些事。」

聽從神帶領

父親排行第九,是家中老么,其上有多個出色的兄姊。我祖父梁日新也是牧師,所以家父從小在教會環境中長大。他生性活潑,卻又很內向害羞,想到做牧師常要站上講台面對不少人,所以從沒想過要當牧師;不過因為看到父親美好的榜樣,年幼時已有奉獻事主的心。

祖父為人處事以身作則,生活嚴謹,雖沒受過正規神學教育,卻是個身體力行、刻苦耐勞的鄉村傳道人。在祖父的教導下,他幾個兒子都有心奉獻;可惜最終只有第八個兒子獻身傳道,卻不久就去世。後來只有我父親做了傳道人、三姑母和六姑母獻身事奉主。

起初我父親的心意是支持他的八哥事奉,為他燒飯、洗衣,打雜,兄弟二人配搭事奉,將來也可以滿結福音的果子去見天父。我父親很看重團隊精神,屬於多做事少說話的人。他對自己不是那麼有自信,卻是非常能幹,耕種、修理、建屋等都行,水電工夫也可應付;不料他八哥早逝,丟下他一個人。神的呼召勝過了他內向害羞的性格,1946年他去廣西建道聖經學院讀神學。父親在神學院裡認識了我母親,他們是同班同學。讀到最後一年,1949年中國大陸風雲變色,他們便隨著聖經學院遷到香港。

畢業以後,父親的原意是去中國大西北一帶傳道,他覺得傳道人應該生活簡單,刻苦耐勞,沒房子就自己建造。沒想到香港也有服事的需要,而且時局驟變,他也回不了中國。

當時香港沒有幾間華人教會,神學生畢業後就要拓荒植堂,建立教會。父親忠心服事神,努力傳福音,但不擅於與人周旋,他覺得自己不適合牧會,所以建立教會以後,就交給人牧養,有些發展得很好、很大,有些則運作欠佳,最終結束。

美好的配搭

我父母神學院畢業後一年結婚,同心服事。母親善解人意,懂得關懷別人,異於父親的內向害羞,他們二人互補不足,成為美好的搭檔。他們在香港事奉的十年(1951-1961)並不那麼容易,有成功也有失敗。當時還沒有差會或聯會,沒有支持者,他們憑著一片單純愛主的心勇往直前。幸得學院師長的照顧和幫助,讓他倆一直忠心事奉,所以與師長們的情誼真摯深厚。

後來我們四兄弟相繼出生,當時香港物質缺乏,傳道人的薪金微薄,父母需要自己種菜維生,但我們都不覺得生活艱苦。我們住在長洲,祖父對種地很有心得,父親在祖父的薰陶下,用心研究耕種方法,我也助他一臂。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一種交流和生活方式。

父親十分重視禱告,很有規律地與神交通;除個人禱告以外,他還帶領全家一起祈禱代求,有事就一同商量,然後才做決定。父親那一代傳道人大都很憑信心生活、事奉,對錢財和物質看得很輕。他們令人佩服之處就在於順服神的吩咐,神叫他們做甚麼,他們就做甚麼,奉獻事主的心志很堅強。神呼召父親事奉,他就聽命,突破自己的性格,不會因自己的限制裹足不前,也不怕過窮苦生活。

踏上宣教路

當時的西教士已開始差派華人傳教士出外宣教,到未得之民那裡傳福音。父親去不成中國大西北後,就決定去南洋宣教。那時南洋很多地方仍沒有教會,翟輔民等宣教士都去了印尼,父親也想步他們後塵。後來因為填表失誤,沒被批准,結果去了越南。

1962年父親帶著全家連根拔起去越南堤岸宣教;怎料不到兩年,越南政變,戰事爆發。本來教會發展得不錯,神的事工欣欣向榮,父親有一段日子很開心;但是因為戰爭造成很多孤兒,父親就開辦孤兒院。當時孩子們都沒機會讀書,我和弟弟們要離開父母回香港繼續學業,由親戚照顧,他們仍留在越南服事。當時母親的身體開始出問題,患上癌症,後來只好回香港接受手術和治療。等病情稍穩,父母又再回越南服事,直至1975年母親離世。當時她只有40幾歲,這對父親打擊很大。他們在越南服事前後約十年。

父親令我敬佩

我目睹父親在這一切變化和苦難中,從沒發過怨言;主怎樣帶領,他都跟隨,甘心順服。其實他遇到的問題都很不容易應付,例如孤兒院在戰火中倒塌,死了三分之一的人,該怎樣向他們的家人和外界交代呢?還有很多事情發生,至今仍未明白為何會如此,真要到見天父時才能解開謎團;不過,這些事都不能改變父親繼續事主的心。

父親一直覺得自己不配做傳道人。他不怕捱窮,不怕吃苦,只覺得自己不行,所以常常倚靠神,順服神。這是父親被神使用的原因。

有一次,他在工作上受人陷害,我母親正患病,她對我說:「經過這次經歷,前面的路我們應該停下來還是繼續向前走,今日就要決定了。」我看父親當時仍在種東西,若無其事。對他來說,一切都交給神好了,神會負責。他完全不會想要找甚麼證據或做甚麼事來反駁對方。他坦蕩蕩的完全放手交給神。終於神為我們解決了問題。父親真是個很經得起衝擊的人!

母親的遺願

我敬佩父親,也敬佩母親。母親在她娘家排行第三,婚後與父親配搭事主。她的想法十分正面,一點不灰暗,很容易與人一見如故。在越南戰爭中,樓塌了,她與父親蒙主保守,僥倖不死,從瓦礫堆中爬出來,很開心,感謝神!怎料過了不久,她就患上癌症。手術以後,以為痊癒,過了七年復發,再與病魔爭戰,又回香港接受手術和治療。病情穩定,又回越南服事,終於在1975年不治,被主接返天家。

本來母親的志願是當作家,很想寫些東西;想不到神呼召她做師母,於是一生協助牧師傳福音,沒寫過甚麼作品,只有她臥病在床用鉛筆寫成的實錄〈夕陽門〉。她在其中寫道:「今年我44歲了,對文藝仍有著不能壓抑的靈感。不願加入詩人的行列,只願做個平凡幸福的人。曾經有過璀燦的美夢,沉迷在文藝的創作裡。現今更洗煉,找到更美的永恆目標,專心做跟隨主的人。」她的離世,很多人都非常難過,十分懷念她!

我奉獻做傳道人是受父親的影響,也是直接受母親遺言的影響。母親曾在〈夕陽門〉說出自己的心聲:「我很遺憾,因為神給我那麼多恩典,可惜沒有甚麼辦法報答祂,那麼年輕就要離世。我希望我的兒子們能起來繼續為主做工。」我本來不會那麼順服聽母親的話,她病入膏肓時,我曾許願對神說:「她是我母親,如果神祢醫好母親,我就做傳道人,報答祢的恩典。」結果母親不治,我很難過。照理我不會做傳道人,但後來神問我:「你還要我拿走你一些甚麼才肯做傳道人呢?」我聽了扎心,終於1975年獻身事主,踏上傳道的路。

看重神的名

當時父親在香港服事,在神學院幫忙。1977年,他被差遣去美國事主。父親有感動要到紐約華人宣道會服事,這間教會開始時本來不錯,但因為發展過速,貸款太多,人心虛怯,傳道人也走了,教會負債龐巨,很失見證。一班愛教會的車衣女工認為神開設的教會不可關閉,堅決支持下去,當時聚會不足十人。1977年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有感動赴美盡力援助。

父親聽從神的呼召去這個教會幫忙。他事奉不是要揀選大的、發展得好的教會。他看重神的名,像大衛一樣,覺得不可羞辱神的名。他總覺得,發展得好的教會需要能幹的牧師,他只是個平凡的傳道人,有需要的教會,他反可以幫忙。他來美時只能帶著我的三個弟弟,那年我已21歲,不能跟他一起移民,要留在香港。

父親抵美後,在華宣帶領弟兄姊妹,告訴他們欠債就得歸還,這是聖經的教導;他又帶領教會,雖然日子這樣艱苦也不要忘記宣教,因為宣教是教會的使命。他當時就帶出了這樣的思想:不要用金錢來決定事奉,要做得對,做得正確,這才是重要的。弟兄姊妹在他的帶領下,同心協力刻苦儉樸地生活,彼此建立了十分真摯的感情。教會從那時開始一直宣教,植堂,並用禱告和金錢幫助越南人教會的事工。

宣教永不休

父親在華宣服事十年多,1987年他60幾歲,覺得自己在華宣做的事奉已到了極限,應該找人接班,繼續發展,就建議我移民來美。我很開心,以為有機會與父親攜手事奉,又可以與三個弟弟團聚。想不到我來美後,父親就要出外宣教,1991年就去了南美洲蘇里南共和國,要我留下來做華宣的堂主任。

父親牧會的方針是,培養教會有宣教的心志。他認為一間教會的弟兄姊妹一定要有宣教心志,教會才會做得好,否則弟兄姊妹無法復興。

父親選擇去蘇里南宣教的原因,是看到那裡宣道會雖然信徒不多,卻有宣教心志。結果正如他所料,那教會今日在宣教方面仍做得很不錯。父親牧會的心志是領導教會成為宣教的教會,教會人數多少,他全無興趣。所以,他很認真地做門訓,讓弟兄姊妹進入信仰的深處,願意出去宣教。

父親在蘇里南宣道會服事了六年後,認為蘇宣已有實力去發展,自己應該離開了。他離開的方式是自己領先被差遣去別處宣教,去那些不是那麼多人去宣教的地方,繼續帶領其他人步他宣教的後塵。他主動請會友差派他去巴拿馬宣教,從那時起他就在巴拿馬事奉直到今日。感謝神!今年父親已92歲,仍在那裡傳福音,做門訓。

熾熱的宣教心

其實父親神學院畢業時香港沒有幾間宣道會,他就開辦宣道會。內向謙卑的他理想很大。我來美後,他曾拿著一份資料與我一同討論,說:「你看,向中南美宣教應由哪幾個國家入手?之後再怎樣做呢?」接著我們圈出四個最多華人聚居的地方,即巴西、巴拿馬、委內瑞拉和秘魯。他真的就以這四個地方為目標。父親很想我留在紐約,他自己在前線開始這四個點,以這四個地方為據點,再向其他地方宣教。

每次父親一見到我就講宣教的事,有時候我也會想,不是都談這些吧,是否也應該談談我們的家庭呢?父親真的滿腦子都是宣教,所以我們一直在策劃宣教方面的事。他很希望我能與他合作,傳承他的心志和事工。知道我們兄弟願意與他配搭,就很開心。

父親委身宣教至今,我了解他現在內心也有些「痛苦」。以前,他不怕窮不怕苦,別人不去的地方他去;然而到了今天,他年紀老邁,力不從心,就不能繼續向前衝了。以前他不怕,沒有人敢去他自己去;可是現在,自己的能力有限,又沒有多少人願意與他同行,所以會感到孤單!這是他現今面對的問題,但他仍靠著主一直在堅持。

身教與言教

父親的身教、言教對我們四兄弟(展光、展南、展誠、展騰)的影響很大。做傳道人真不容易,行事為人要很嚴謹,這是我當初不那麼願意做的原因之一。心想,做傳道人,家人要犧牲很大,我一旦決定做傳道人,就得如此。有些家人不是傳道人的,就往往會美化做傳道人的情況,例如站上講台很有權威地講道、很受弟兄姊妹尊重等等;我成長於傳道人家庭,可以看得較全面,一直很有心理準備。

我父親那一代的傳道人都很有信心,深信到了時候神會為他們解決問題。我清楚目睹這些情況,所以在我做傳道人時就知道計劃歸計劃,但不可以甚麼都自己計劃好了,否則當有些事情不如我們所計劃時,整個人就垮了。須知道時間是屬於神的,祂有祂的時間表。我從父親的事奉看到這些情況,所以常常仰望神的帶領,聽從祂的旨意去做。

父親讀聖經絕不人云亦云,一定自己用心研讀,深信神必會在過程中向他說話。父親解經有他的特色,他教導我怎樣神人合作。這點一直影響我到今天,真的萬試萬靈!我的思維方式很受父親影響,在此且舉一例:父親認為信仰出現問題在於人不走在信仰的最中心,今日教會的問題也全在於此。記得五、六年前,父親當時80多歲,有一次由於他戒鹽太甚,身體變得衰弱乏力,四肢全不受控制。他以為快要返天家了,於是特別鄭重地對我說:「你以後講道要多講喪掉生命就得著生命、背十字架跟從主的道理;因為這個時代人們不多講,我們一定要講這些,這是最重要的!」後來他聽從醫生的吩咐,再次吃鹽,過了一段時間身體恢復正常。感謝神!

我又從父親身上悟到謙卑的真諦。謙卑,不需要刻意去學習怎樣做,只要接受那個真實的我就是了。很多人都說我父親很謙卑,但他真不自覺如此。他覺得自己不是謙卑,只是本來就是這樣。父親常覺得自己所做的不值一提,寧願有空就去做門訓,多栽培幾個人。他讓我明白,一個人不接受自己本來就是有限的才會不謙卑。自己做不到,勉強自己去做,是沒有意思的;能明白自己做不到,只有神可以做到,才是謙卑的意思。

在從來不刻意爭取別人尊重的父親身上,我學到全心全意的奉獻。他覺得自己沒有某方面的資源並不重要,只需完全交託給神,忠心服事,神必會供應。父親自知不能的事,就會交給神,他的心自然不會亂。他接受自己的不足,深知道神的偉大,所以他能如常地生活,如常地面對,甚麼事都處之泰然,這正是父親能力的來源。他不是自己不能就不動手,讓神工作,而是讓神透過他去彰顯神自己。可見謙卑不是退縮的表現,而是一股很大的力量!謙卑真的很寶貴,何必刻意將自己撐得那麼高呢!

父親真的一生沒有退休,一直忠心事主。他的宣教心不但影響我們四兄弟,實在也影響了不少人!

(作者是紐約華人宣道會主任牧師,余黃國凱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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