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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差何往,我必隨

何仲柯

1990年我放下醫生的工作,開始全職事奉,剛剛過了20年。年紀不小了,本想從此放慢腳步,卻是欲罷不能,一切由神帶領。

我曾經「不放心」

回顧過去20年,我曾有不放心的時候。剛開始事奉時,我想,我一生只做過一件事,就是醫生,連學生時代的暑期工作也沒做過。我行醫時,不忘服事神,服事人,我常按病人的情況,不收他們診金。只要是宣教士、牧者、神學生、傳道人、短宣隊員,我都免費診症;留學生、新移民、本地窮苦大眾,我也不收診金。我感謝神,賜福我們家的四個子女都是天才;可我不明白神為甚麼叫我放下這好職業,走全時間事奉的路。

那時我們四個孩子中只有長子取得博士學位;大女兒讀研究院,有獎學金;二女兒計劃進醫學院,可我對她說:「爸爸不做醫生了,無力供妳讀醫。」她卻很有信心說:「如果神要我讀醫,祂必供應。」幼子允聖那年12歲,快進大學,我卻無力供他學費,心裡納悶。現在四子女已長大成人,且已成家立室,熱心事主。尤其幼子,才30出頭,便經常出外證道。神的恩典超乎我們所想所求。

我在診所最後的三個月中,蒙神賜福,帶領了86個病人信主。神給我很清楚的印證:祂要呼召我傳福音。我雖在頭腦上很清楚,很明白,我盡可放心,神必供應一切;但在情感上,我放心不起來。那些日子,開車去診所時,常暗自流淚。神叫我1990年離職,我竟然不走。直到年底,12月27日,才離開西雅圖,開車去波士頓讀神學。

當時大兒子要去伊利諾州唸博士後,幼女進哈佛工作,我們一行三人,在嚴寒的12月開車東行,橫過美國中北部的風雪。到了伊利諾州,我們逗留兩個禮拜。當時,伊州唯一的華人教會是一個小團契,僅20多人。那兩個禮拜,一位弟兄與我逐家逐戶傳福音,想不到那14天我們竟然帶了14人信主,平均每天一人。本來只有二十幾人的教會,一下子成倍增長,這是神在我信心軟弱時再給我的印證和鼓勵,我知道這真是神的旨意。到了波士頓,因為哈佛離高登神學院很遠,我又要和幼女分開。這時,一家分開四個地方(妻子帶著大女兒和幼子留在西雅圖)。以往我們全家從沒分開過,這對我衝擊頗大。

得釋放

從醫生變成神學生,身份不同,家人不在身旁,不幸我的腎結石再犯,痛得死去活來。我對神說:「神呀,袮要我全職事奉,不做醫生,我總不能抱病事奉袮啊!」我表面看起來很健康,其實有四種常犯痛症:一是頭痛,二是腳痛風,三是背痛(先天脊髓骨分裂症,這類嬰兒最嚴重的只能活一天,多是半身不遂,我是最輕微的了,到兩歲仍不能走路。現在的婦產科早就打掉這樣的胎兒。感謝神,當時醫學不發達,否則世上沒有我這個人),四是腎結石痛。

腎結石一發其痛無比,比生孩子還厲害,簡直躺臥不能,坐立不安。我是行醫時才發覺自己有這病。現再發作,醫院裡沒人認識我,視我為一般病人,給止痛藥和一瓶鹽水,可是吊不到十分一,就打發我出院,收費1,500美元,叫我產生很大的挫敗感。但神要我學功課。我突然想到,我好像一隻在狂風暴雨中的風箏,神說:「你拿起剪刀,把線剪斷,讓你這風箏飄落在我的手上吧!」於是我不顧一切,將自己全然交給神。從此,得著釋放,氣順了,放心了。

特別經歷

我在波士頓第一篇講道是受難節用英語講的,講題是「不知道」。那個晚上,七個人接受主。更奇怪的是,當我講到主在十字架上受苦時,有一個很特別的感覺,就是我整個人好像出了去,坐在會眾中間聽,靈裡很釋放。那天,有一個和我很談得來的日本神學生也在座,會後對我說:「我今天聽你講道有個很奇怪的經歷:當你講到中間部分,我突然覺得不是你在講,你坐在會眾中間聽。」我說:「真那麼巧!?是甚麼時候?」他說:「是你講到主耶穌在十字架上受苦的時候。」令我非常震驚。感謝神,原來我當時的感覺和經歷是真的!主說:「你們離了我,就不能作甚麼。是我揀選你,不是你揀選我。」那次經歷讓我領會,事奉神真要義無反顧。

那次後,我知道在講台上要放開自己,講道前當然應該好好準備,但不要讀講章,要隨聖靈帶領,將神要我講的信息講出來。每次事奉,我都先禱告:「神呀,袮將我拿走吧!」

跟隨主旨意行

剛事奉時,我與太太有一個想法,北美不少大學城裡都有學生團契,但沒傳道人。我們想買一部旅行車開去那些大學城,每個地方停留三個月傳福音,多麼美好!然而,這只是我們的想法,神的心意並非如此。

在波士頓那年,神叫我讀原文──希臘文、希伯來文和亞蘭文。我入學時是下學期,當時希伯來文已教了23課,希臘文教了12課,我中途入學,須自修補課。神憐憫我,在受難節前兩個禮拜的禮拜四,希伯來文老師問我這旁聽生要不要參加小考,我說要。結果13題只對兩題。到了受難節前的禮拜二,老師又問我想不想再考,我說想。這次13題只錯兩題。到受難節前的禮拜四再考,出乎意料之外,得了全班最高分。感謝神,祂再給我印證,說祂要呼召我。

我在神學院有一些科目是旁聽的,不用繳學費。感謝神,我讀神學不是為分數、學位,而是真正學習。讀罷聖經原文,神叫我離開,到溫哥華的同在堂牧會。記得50歲那年,同在堂曾請我主講培靈佈道會,之後請我牧會,我說不可能;因那時在行醫,跟著我說:「既然你們那麼有誠意,如果有一天我全時間事奉,你們又有需要的話,我第一件事就是到你們這裡牧會。」

珍惜牧會四年

真感謝神!四年來我與教會弟兄姊妹關係很親密,至今仍非常想念他們。我深深體會,透過牧會可與人建立很密切的關係,像一個家。我在同在堂很用心事奉,平均一星期講道七次,有一星期講了15堂。感謝神為我開路!傳講真理很重要,牧者不應避開,就像彼得、約翰說:「專心以禱告、傳道為事。」傳道人若分散精神去做其他雜事,就是捨本逐末,拋棄了最重要的託付。當時講那麼多堂,逼著我寫很多講章,都是對我的磨練。我很珍惜那段時間!

我與同在堂弟兄姊妹的關係很好。第一年,我只去幫幫忙,他們有牧師。之後三年牧會,由100人變成250人,一堂聚會變成兩堂三語,兩個團契變成九個;還有,全教會電腦化,又開始辦夏令會,教會小組化,推動全教會弟兄姊妹參與事奉,將工作細分,讓大家簽名參與,令他們有歸屬感。

知道神的託付

當時我事奉得很開心,但也要面對現實。回想自己奉獻,是因為讀了邊雲波的《獻給無名的傳道者》。17歲時,我在香港,甚麼也不懂,讀了這小冊子的詩就要奉獻給主;其實,當時也不明白為甚麼奉獻。想不到在同在堂牧會時,波士頓有間教會請我去講宣道年會,其間放映了一齣電影,叫「冬竹」(Bamboos in Winter),由喬宏兄主演,扮演一位家庭教會的領袖,在文革時忍受不了聽到妻子慘叫的聲音,就放棄了主。妻子死後,他很落寞,於是酗酒……。有一天,他的女兒看見一個傳道人來到他們鄉下,因婆婆想去聽道,她就帶婆婆去,結果她信了主。怎料受洗當日,那傳道人被人捉去,這女兒便拾起那傳道人的聖經和書籍,繼續傳道人的工作。

我看後,深深被那無名的傳道者感動,知道神要我去大陸的農村傳福音。每想起這本小冊子和這齣電影,就知道自己的任務是甚麼。剛奉獻時,我對神說:「神呀,袮要我去傳福音,我有個要求,就是給我印證。」結果第一年有500人信主,是我祈禱要的十倍,其中80%是博士。

在同在堂的四年,外面不斷邀請我講道,我知道這不是出於人意。老實說,自己有甚麼資格被邀請呢?正式牧會的三年中,我常出外講道,每年有100天不在,覺得很不好意思,但不去又不能。即使一間50人的小教會,神也使用我帶領了20多人信主,我很珍惜這些傳福音的機會。

與同在堂約滿後,他們挽留我,但我不好意思,決定離開。當時也不知道將會去哪裡,該去哪裡?我只憑信心向同在堂的弟兄姊妹依依不捨地說「再見」。感謝神,我離開後,他們人數沒有減少,小組繼續運作,可以自己站起來。見到他們這樣,就為他們感謝神。

大陸服事

那段時間香港有一間教會邀請我去牧會,我告訴他們我的負擔,於是他們和我同工。起初,我對大陸的情況完全不了解,只是憑信心跟從神踏出。後來蒙神開路,給我很多傳福音機會。我這人很單純,對政治一竅不通,對哲學也只知一些形而下的東西,講聖經也只懂引用到生活上。我既是醫生,證道時多提物質,完全不理會甚麼與文化、哲學、宗教、政治的關係。因此兩年後,為了不影響香港的教會,就結束伙伴關係,並進大陸農村傳福音。

初到農村,有人問我:「你有甚麼地方不去?」我說:「神要我去的地方,我都去。」他們說:「那麼,你來我們的地方吧!」我就去了,去了三個村,要坐長途汽車去,每程幾小時。當時坐長途汽車,道路高低不平,一路顛簸,加上水土不服,拉肚子,又咳嗽。最大的考驗是上茅廁,蹲下後,雙腳麻木,站不起來,心裡很害怕。

那次,我在他們中間12天,每天講10小時,共講了120個小時,累得不得了;然而他們非常渴慕神的話語,與美、加的人大不相同。他們一堂坐了四個小時,仍不肯下課。那12天我體重減了10磅,回到香港失了聲,痾血一個多月,又咳血一個多月;可是現在,我比做醫生時還健康。神的恩典真是奇妙!

自從那次,神經常帶領我去農村傳福音。他們知道我原本是醫生,講完道後,不單請我按手祈禱,也請我替他們看病。這些農民沒錢看醫生,很多時候本來很輕的病,但因不理,就變成重病。這些年來,我連中文藥名也要知道,常查看中英對照的醫學詞典。有時候,他們有些病我無法處方,因我走後無法跟進,唯有憑信心為他們祈禱;感謝神垂聽禱告,醫治了不少人。我相信在人窮途末路時,又為了傳福音、見證主,神蹟便會出現。我實在看見神奇妙的工作!

感謝神使用我

我在大陸傳福音15個年頭了,最高記錄是一年有66個事奉。除到農村,也到城市,又向大學生傳福音,在夏令會和春節佈道會中講道。最大的學生聚會有500人,有時決志者達100人,他們很真誠。感謝神,去年妻子患乳癌,為專心照顧她,我取消兩個月的事奉。即使這樣,去年也有30個事奉,機會很多。

我事奉神從來不做宣傳,但也不覺得需要神神秘秘。我曾花時間研究大陸的宗教法──江澤民主席的白皮書,覺得自己的事奉完全沒違反國家律法。家庭教會的基督徒在家裡聚會,讀聖經、祈禱、唱讚美詩,並不違法。我一直依法行事,心中清白平安。感謝神!

15年來,我的足跡踏遍大江南北,最北到東北的滿州里,最南到海南島的三亞,最西到新疆的哈什,最東到山東的青島,超過120個地方。只是我能力有限,基於種種原因,不少地方仍無法去。我的行程已排到2014年,仍有人不斷邀請,常透過電郵問:「何叔,您甚麼時候再來我們這裡?」當然,我會盡量找時間,但老實說,年紀不小了,現在要顧家人,和他們見見面,又要留些時間歇息。

人的身體很脆弱,我有時感到很疲累,連上樓梯也乏力。出門前覺得消沉,前一晚感到很疲乏。我求神賜我能力,盡責任去做。一直以來,我保持每天運動。感謝神,給我很好的聲音,學過美聲唱法,可唱到高C;但今天我的聲音不是用來唱歌劇,而是用來講道。若不是神的恩典,我怎可以連續兩天沒擴音器,從早上六時半講到晚上九時呢?

靠主面對衝擊

有人問我15年來有否遇到衝擊?有。2006年,我曾被縣政府公安拘捕,說我非法聚會;後來幸得市政府下令釋放。走前我說:「今次我學習了解你們,你們也學習認識我。」之前他們不認識我,調查後說:「你所講的全屬正派。」我告訴他們:「我來是為了幫助那些農民,提高他們的文化水平,教導他們做好公民。有甚麼不對呢?我不遠千里而來,愛祖國的人民,好天公地道!我絕對支持政府崇尚科學的口號,就是依著這原則教他們。基督的道理很科學化,福音很現實。」之後再去這地方兩次,因他們已認識我,就不再干擾。

去年,我去一個地方,氣溫40℃以上,沒空調,所有人擠在一個房間。本來開大風扇,怎料突然停電,風扇停了,擴音器不能用;於是大夥兒出去,露天坐在鋪了黑漁網(可透熱氣)的地上,我在烈日下曝曬著講道,又沒擴音器,真的汗流浹背,汗水滴在地上,成了一灘水。他們給我兩公升可樂,我全喝光,進入體內,蒸發成汗水。晚上開著窗睡覺,被蚊子狂叮;關上窗戶則悶熱難當,很辛苦!

有時我住在民居,即弟兄姊妹家裡,有時住旅館。整體而言,大陸較前開放,加上我有香港身份證和回鄉卡,政府對我較友善和信任,在任何地方住賓館都沒問題,沒人來查問。去大陸傳福音,只要講聖經,不涉及政治,不講文化交流,不干涉別人的事情,不談敏感的問題,不帶外面的資料進去,只帶聖經,是沒問題的。現在中國政府不會干涉內地教會註冊與否,而且這與我們外面去的人無關,不必知道。

現在中國的政制漸趨穩定,對福音的傳播採取較開放態度,對無註冊的教會亦然;不過,外面的弟兄姊妹應該了解每個地方的政策不同,切勿將我們外面的制度、對事情的看法和做事的方法等強加於中國教會身上。講聖經已足夠,神的話語自有祂的力量,改變人的內心和生命。再說,我只是個小角色,一個無名的傳道者、赤腳大夫。在國內,我不是牧師、醫生、長老,只是親切的「何叔」。他們的弟兄姊妹、同工常給我很熱情的擁抱,於願足矣!

活著要有價值

回顧事奉主20年,雖然有時氣不順,但若是神叫我去,氣就順了;而且一定站立得穩,因萬事有神親自成就。我學了一樣東西,就是價值觀──有些東西我們可以失喪,有些東西我們不可以失喪。主耶穌說:「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甚麼益處呢?人還能用甚麼換生命呢?」(太十六26)

我相信,我們活著的價值最重要,所以在主面前,祂叫我去,我就去;主不要我停下來,我就繼續行。我是個老實人,有時氣不順,就對神說:「神呀,為甚麼別人可以安坐家中享清福,含貽弄孫?我也喜歡抱抱孫兒呢,但只能間中去抱抱,孤身一人從歲首到年終東奔西跑!」

順服主受差遣

我曾呼籲一些人與我同工,這十幾年來只有五個人回應,其中一個跟我去過兩次,他是從美國去的學生,去到國內與學生傾談,令他們很好奇!讓他們看見這青年人的生命見證,很好呢!可惜,國內不少地方的條件不好,嚇怕了他。其他四個去過一次就了無蹤影;不過,這些事不能勉強。我常公開邀請:「有誰願意跟我去?我歡迎!只要了解你為甚麼要去,有甚麼可以幫忙,就那麼簡單。有意思與何叔同工的弟兄姊妹,請電郵(williamho@compuserve.com)與我聯絡。」

感謝主!我們不必為自己的生命、健康擔心,要負的責任是好好照顧自己。我每天運動,不吃鹹食物,控制血壓。當然,我們照顧自己也很有限,神照顧我們最重要;不過,我們先要盡本份。神要我行,我就行,如果神說:「你做夠了。」我很高興,可以休息!想起喬宏兄,他差不多像我現在的歲數就回天家了,何等蒙福!今天神仍留我在世,給我這麼健康的身體,神要我繼續行,我就順服的說:「我在這裡,請差遣我!」

(余黃國凱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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