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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非洲孙女儿

李道宏

我们教会短宣队在卢旺达的最後一天,有两个村庄联合为我们举办了一个特别庆祝会。因教会为其中一个村庄建造了一座学校,能容纳1,200多名学生。卢旺达,这个位於中非的国家,1994年经历了一次种族大屠杀,近二百万人丧命,使她闻名於世。这个「人太多丶地太少」的小国,重建缓慢,迄今仍是满目疮痍。绝大部份的国民不单活在落後丶贫困的环境中,更在疟疾丶爱滋病及各种疾病的威胁下苟且偷生!

遥望这片赤道上的土地,四处丘陵上长满了香蕉树,俨然像一个东南亚国家。然而近看,却完全不一样。一间间用泥土搭建的简陋房子(没电,没自来水),每家门前都有六丶七个无所事事,在泥地上玩耍的孩子,以及几件原始的农具。

「我能够见到她吗?」进入这个村子後,我询问翻译员(他是助养非洲儿童机构的负责人)。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孩子,女的是深蓝色裙子,男的则是黄色的卡其服。孩子越来越多,把我们重重围住。有些孩子既胆怯又好奇地触摸我们的身体,有些则大方地以英语向我们问好:“How are you?”(你好吗?)“Good morning!”(早安)。我猜他们一定好奇,为何我们的皮肤那麽白滑。但对我来说,这里的孩子看来都一模一样。他们的皮肤都黑得发亮,头发也是一式一样的短丶浓且鬈曲。看着这许多孩子,我忖想:「能在这人山人海中找到那个小女孩吗?」

「会的,我能帮你找到她!」这负责人一边满有自信地说,一边不断在人群中寻找。一会儿後他转头问我:「你有她的相片吗?」几个月前,我的二女儿晚餐时,拿出一张非洲小女孩的相片,并说:「我要领养她。」(我们教会正鼓励每个家庭都助养贫困孩童,一天一美元。)她这决定,使我们无不惊讶。我很想说:「为甚麽不帮助中国孩子?我们是中国人啊。」正开口时,妻子瞪了我一眼,暗示我不要说甚麽,於是我把话吞了下去。

但作父亲的仍要提出一些实际问题:「妳如何付这笔款项?」(事实上我还想多加一句:「这是人,不是宠物,妳从前坚持要的宠物,到头来都是由我们照顾的!」然而,我还是按捺着没说出口。)她极有自信地说:「暑假我打工赚的钱足以领养一个孩子的,对吗?」这时,我们都知道她心意已决。在我们教会一般都是以家庭或在职人士为单位来助养这些贫困儿童,由一个学生来助养的真是绝无仅有。作为父母我们是该支持她的。想到这个在富裕环境中成长,已大学一年级的女儿,正值建造个人理想的时期,也能顾念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幸的人,想要帮助一个远方的孩子获得教育机会,我们也甚为感动。

自那天起,Clarisee Mugarabussa这小女孩的照片就贴在冰箱门上。女儿也开始每月按时将支票寄往救援机构。在踏上超过30小时往非洲的路途前,女儿过来问我:「你能不能带这去非洲?这是给我的孩子的礼物。」「我可以看看吗?」我很好奇。原来内装着一个很可爱的小熊,和两条精致的项炼。相信无论哪一个地方的女孩收到这样的礼物,都会满心欢喜。作为一个父亲,我真为着有如此温柔又有爱心的女儿而自豪,更为她感谢父神!

因很多时候我仍把她当作孩子看待,殊不知她已长大,不单对人有怜悯,更有实际行动的关心,这是我从没注意到的。「我会,一定会!不过她收到这些礼物後,必定惹来全村人的羡慕。」我俩相视而笑,父女间的鸿沟就在这微笑中拉拢了。

这时候,两个村庄的人都来了,二千多个孩子紧紧地把我们围在中央。几个年轻女子在节拍轻快的鼓声伴奏下,开始她们的传统舞蹈。我们这七个中国人(短宣队员)坐在他们中间观赏。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唏!她就是Clarisee!」翻译员挤过人群,拉着一个小女孩到我面前。她很害羞,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我。我可没想到真能在这千百人中寻出她来。眼前就是不知看了多少遍,那个贴在冰箱门上的小女孩?那个使我的女儿在暑期努力赚钱的非洲儿童?看着她,既熟识又陌生⋯⋯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看到妳……。」我尝试说几句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甚麽堵着似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不是我,是我的二女儿……」,我想告诉她,是我的女儿助养她的。「我已告诉她,是你的女儿资助她的学费的。」翻译员向Clarisee说了几句,又转向我说道。我牵着这个看来大概10到12岁女孩的手,仍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知道所有视线都转向我们,因为我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如雨般落下。

我低下头抹去眼泪,才注意到她没有穿鞋。原来Clarisee的家庭极为贫困,她从前是终日挨饿,上学读书更是难成的梦想。但是现在她能受教育,有充饥的食物,是因我的女儿愿将零用钱省下来领养她。

说到零用钱,我这个女儿是蛮会享受人生的:她爱喝星巴克(Starbucks coffee)丶爱上新餐馆丶看首轮电影。我常劝她:「钱赚来不易!」(许多移民海外的华人父母,都如此告诫他们那些没有捱过苦的下一代。)可是,就在此尘土四扬(那些女孩的舞步踢起了地上的滚滚沙尘)丶鼓声响亮丶被孩子重重围着的环境下,我牵着Clarisee的手,将以往对女儿的抱怨抛到九霄云外!

我问她:「有甚麽话要告诉我的女儿呢?」「谢谢……谢谢你的女儿!」她怯生生地说。「谢谢你,你改变了我的女儿。」我停下来,给她一个拥抱。其馀的孩子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在回程的路上,我坐在越野车里回想刚才的一幕幕。司机问我:「今天过得如何?」「我见到我的非洲孙女儿!」我回答,百感交杂,泪水又夺眶而出。

(李道宏医生出身於第三代传道人的家庭。行医近二十年後全职服事,曾於凤凰城西北华人浸信会牧会。现任华人福音普传会〔华传〕的「第二代宣教事工」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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