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恨成死結

錢志群

某天上午，陪太太散步時，她為最近的一則新聞而慨歎：中國常州有位老母親在病危之際，抱著一線希望想見一眼移居美國後20年杳無音信的兒子。她兒子王某某曾是她和老伴甚至整個家族的驕傲：從中國科學院讀完物理博士，又在北京大學做過物理博士後。在國內時，兒子雖不在身邊，還常給家人打個電話或寫寫信。沒想到，自1999年出國後他就杳無音信了。一對老人左顧右盼，一年又一年，沒見其面，未聞其聲。

兒子還在人世嗎？在，而且還活得好好的。好在如今電子訊息便捷，很多熱心的網友從網上找到了她兒子的下落。老人的家人通過越洋電話給她兒子留了言，期盼有好的回覆，可沒想到，兒子竟託人轉告國內的舅舅，希望家人不要再通過媒體尋找他了。對於是否會和母親最後相見的問題，他只答覆了七個字：「清官難斷家務事。」家人在悲傷中終於徹底放棄了見面的奢望。

太太敘述完後，一個勁念叨：「怎麼會是這樣？」

我也默然無語，不管這家務事帶給他多大的心理傷害，也不至於恨到與父母在世如死別的程度，讓恨成了一個死結。

那天是我的生日。散完步回到家，太太忽然覺得要陪我去看電影。她打電話到電影院，得知15分鐘後就有部電影，名叫A Beautiful Day in the Neighborhood（《鄰里美好的一天》）。於是，我們匆匆趕過去，電影剛開始。

故事改編自真人真事，情節並不複雜，卻深深感動了我。故事中，有一位名叫湯姆•朱諾德的記者文筆很好，但脾氣很壞，以至於有一個名人系列採訪中沒有人願意接受他採訪；但是有一天，一位大眾名人弗雷德•羅傑斯（Fred Rogers）表示願意被採訪。羅傑斯是美國著名兒童節目主持人，甚至被譽為美國「兒童電視之父」。他製作的《羅傑斯先生的左鄰右舍》（Mr. Rogers’Neighborhood）共895集，不斷重播，廣受大眾喜愛。每集半小時的節目裡，喜歡穿紅色毛衣和藍色鞋子的羅傑斯以快樂溫和的形象，用木偶、音樂、故事、參觀、手工、互動等多樣形式，給孩子們及眾多家庭帶來很多快樂和知識。

在被採訪時，羅傑斯察覺到朱諾德對他父親懷恨，便試著用一以貫之的兒童節目方式引導他，沒想到採訪並不順利，懷恨父親是朱諾德裡面最不願意被揭開的隱私。

他只談到以前父親找他想和好時，拒絕見父親的他不只一次從窗口往樓下看，想知道父親是否仍在車裡，甚至直到深夜，但他在痛苦中仍然拒絕見父親。在妹妹再婚的婚禮上，當避不開的父親向他解釋時提到了他母親，他怒不可遏給他父親臉上就是一拳。因為他對往事仍然記憶猶新，母親在醫院被疾病煎熬時，他父親卻瀟灑地在酒吧裡享受著美酒。母親過世後，他對曾經那麼沒有責任心、沒有良心的父親恨之入骨，即便後來父親在後媽的幫助下變好了，他也無法原諒。有一次他下班看到父親和後媽坐在自己家裡，憤怒的責備讓年邁的父親心臟病發，住進了醫院。他居然不願陪護父親，與孝順的妻子產生了矛盾。

有一天，羅傑斯在餐館用餐前，對採訪他的朱諾德說：「每個人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樣子，一定有些人在他的生命中有過很大的幫助和支持。」接著羅傑斯請他閉目做一分鐘思想：「想想自己有今天的成就，你父親有沒有值得感謝的地方？」他無奈地閉目了一分鐘。在這之後，他對父親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父親雖然有毛病，但畢竟是生他養他的父親，哪有完美之人？他開始饒恕並試著關心病中的父親。在父親向他道歉時，他終於艱難地喊出「爸爸」二字。羅傑斯在他全家團聚，他父親臨終前，輕聲在他父親的耳邊傳了福音。

記者對父親的饒恕讓昏暗的家庭關係如久閉的窗戶被打開，記者自己也從苦毒中走出來。饒恕不是你為別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而是你為自己做了一件大事。選擇饒恕很大程度上是釋放自己，因為仇恨會咬噬恨者的心靈，是用別人的錯誤來無休止地折磨自己。報仇比饒恕代價更大，一個計劃如何報仇的人，他的傷口不會癒合。他的採訪稿發表後受到廣泛好評，內容倒不是記述羅傑斯的故事，而是自己在採訪中被改變的故事。

勸人饒恕的羅傑斯，本科學的是音樂，後來又讀了神學，畢業後當過牧師。再後來做了30多年的兒童電視節目，很擅長用聖經的原則關心兒童的情感以及親子關係。饒恕是上帝對人反覆教導的一個人生道理。「寬恕人的過失便是自己的榮耀。」（箴言19:11）「一切苦毒、惱恨、忿怒、嚷鬧、毀謗，並一切的惡毒，都當從你們中間除掉；並要以恩慈相待，存憐憫的心，彼此饒恕……。」（以弗所書4:31-32）

上帝不光教導我們學習饒恕，祂自己還為我們樹立了最完美的饒恕榜樣：祂為了擔當我們的罪，受盡鞭傷，受盡痛苦，且被兵丁殘酷地釘在十字架上。人們譏笑祂，羞辱祂，戲弄祂，向祂吐唾沫；而且兵丁分了祂的外衣，又拈鬮分了祂的裡衣，就連與祂同釘的強盜也在譏笑祂，但耶穌對他們沒有恨意，而是滿了憐憫和饒恕，並為他們禱告：「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路加福音23:34）所以聖經反覆勸導我們：「主怎樣饒恕了你們，你們也要怎樣饒恕人。」（歌羅西書3:13）

電影謝幕時，我腦子裡突然想起那個20年與父母斷絕聯繫的王某某。我多希望他也去看看這部影片，更希望他去教會多瞭解一些上帝饒恕我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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