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

趙武夷

初上教堂

我是一九八八年從中國大陸來北美的，在研究院學習期間，由朋友介紹，生平第一次去教堂，且參加他們的禮拜。在敬拜中，那神聖美妙的聖樂、敬虔的氣氛，以及基督徒身上流露的平安和喜樂，深深的吸引了我。儘管當時仍有許多的疑惑，因過去接受無神論的教育，對神的真實性有懷疑。但在教會裡感受的那種平安與愛，讓我願意繼續去教會。

最初我試著從理性去認識上帝，查閱了許多有關進化論和創造論的書籍，雖然這些書籍並未完全回答上帝存在與否，以及宇宙萬物的被造、成長、進化；但我在感情上更願意接受創造論。因為那充滿蓬勃生機與有秩序的宇宙萬物，千變萬化；品種繁多的各種生物，以及人體自身的奇妙構造，實在叫我難以否認一個設計者或創造者的存在。但是，當看見教會裡基督徒發自內心的敬拜、讚美與祈禱，我又覺得很難去認識這位神，覺得我與祂隔的好遠好遠……，更是難以理解向著空氣說話怎會是和上帝溝通、交流。

回歸大海

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我如約前往學生聯合會大廳，跟一個宣教士查經。那時我把這每週一次的查經，當作操練英語的機會。我們查的是約翰福音第三章十六至廿一節。經文中有關永生與死亡、世人的罪，與上帝對人的愛、光與黑暗的記述，深深的打動了我。當那位宣教士邀請我跟他一起禱告時，我竟毫不猶疑的順從，跟隨他作了生平的第一次禱告。禱告後，他非常激動地握著我的手說：「你剛才作了決志禱告，你已得到了永生，成了上帝的孩子。」此時我已淚流滿面，儘管四周人來人往，但我無法控制自己喜極而泣的熱淚。上帝屬天的大愛籠罩住我整個身心，那種相見恨晚、重擔卸下、小溪流入永不枯竭大海中的充實感，難以描述。

上帝藉著我的禱告，讓我從一個自我為中心的人，變成一個以上帝為中心的人。我被上帝重生了。當我謙卑下來，順從地去敲通往永生之門的時候，天父就為我開了門，讓我經歷了祂屬天的大愛與恩典。

徹骨之痛

一九九七年二月二日是我永世難忘、刻骨銘心及極之傷痛的一天。加州南灣八十五號公路上一聲巨響，我太太開的車被攔腰撞上，同車我的女兒珊珊及兒子凱文被拋出車外十數尺。珊珊當場身亡，我太太左肺被壓塌，右手中指骨折，凱文頭部嚴重受傷。誰能料到這場災禍會突如其來的發生在我家？誰會想到人見人愛的珊珊竟不告而別，結束了她在世上短短十一年的生命？

當我在教會久候不遇，回家接到警察打來電話告知惡耗，我如同置身噩夢中一樣，不敢也不願接受這件事實，放下電話後泣不成聲，便感痛不欲生。然而眼中滴淚、心中流血的我，此時此刻還不能盡情痛哭，因為太太和一歲多的兒子還在醫院傷勢不明。當強忍著悲痛來到醫院，看到太太躺在手術台上戴著氧氣罩，兒子渾身插著數不清的管子，昏迷不醒；我真是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是好？禱告吧！抬頭望天，才叫了一聲「父神啊」就早已泣不成聲，什麼也說不出來。正在這時，教會的牧師、長老並幾位弟兄姐妹聞訊趕到醫院，在大家的一片禱告聲中，我才稍稍緩過勁來。出事後數小時，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教會；當天來看望的會友絡繹不絕，有時甚至達到同時有三十多人在醫院，有的安慰我，有的為我哀聲嘆氣，有的光掉眼淚，更多的卻是默默禱告，祈求上帝賜予恩典慈愛，幫助我勝過苦難。

安息父懷

我知道還有許多事需要我處理、決定，但我難以靜下心來向天父禱告，我有委屈，我的心在淌血。深夜，團契一位陪了我整天的弟兄把我接到他家，臨睡前，我突然好想把我心裡的委屈、痛苦向天父傾訴，當我和這位弟兄手牽著手，剛開口說：「主啊！」我們就泣不成聲了。我好像覺得天父在對我說：「孩子，我知道你很難過。」我對父神說：「親愛的主，儘管發生這麼不幸的事，我還是得感謝你；因在這麼大的車禍之後，你還把我太太及兒子留給了我，不致於讓我一人面對。我更要感謝你，因為你先揀選了我，使我在萬分悲痛之中，仍有一個堅定不移的依靠與對永恆的盼望；要不是我信你，我真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一切。何況現在除了你，誰還能給我一絲盼望呢？珊珊是個好孩子，你就收留她吧！她是你賜給我們的產業，我沒有把她保管好，實在愧對父神。現在她回到你的身邊，我也放心了。因為她脫離了世上的勞苦，在你身邊將會受到更好的呵護。」這次患難中的禱告，經歷了天父對我的安慰、永生的應許，知道我的女兒已在天父的懷中。在感情上我仍然捨不得，看到女兒所愛的每件玩具，都會讓我傷心，但上帝用祂的慈愛安慰我。

肢體之愛

出事之後，教會中的弟兄姐妹無不為之痛心；但是弟兄姐妹們對上帝的信心沒有動搖，卻因著此事變得更團結了。去醫院看望的人絡繹不絕，連護士都驚嘆基督徒之愛。幾位同事在醫院見此情形，感動得熱淚盈眶，開始打聽教會的各種活動，表示要藉此認識上帝。我太太出院後，弟兄姐妹送來的花籃、水果、食物、書籍、錄音帶堆積如山；幾位弟兄姐妹主動輪流在我家伴過夜。當有人發起輪流送飯時，大家更是一呼百應，近三十行的簽名表上，立刻填滿了名字。每天晚上總有人上門探望。大家在主裡分享各自的經歷與見證。凱文在醫院需要送食物，可是小凱文又不適應每天見到不同的人，有一位姐妹即表示要每天去醫院負責他的飲食。珊珊的喪禮有許多準備的工作，大家都搶著去做；有負責聯繫殯儀館、墓地的，訂花圈、買衣服、預備茶點的，拍照、放大照片的，印程序單的，葬禮門口招待等等數不勝數的瑣事。葬禮那天，教會中所有的牧師、長老及大部份同工並其他弟兄姐妹，加上鄰居、同事、同學，共有三百多人參加。追思禮拜上，牧師引用了約翰福音十二章廿四節的一句話：「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上帝的話深入淺出，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基督徒為之更加珍惜上帝的救恩，更加體會到永生的意義與傳福音的迫切；非基督徒為之反省，不得不思想人生的意義與歸宿。

結出子粒

我的一位鄰居，是位很久不去教會的基督徒，參加葬禮之後，他感觸良多，表示要再回到教會去。一位十一歲的女同學參加葬禮後，給珊珊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到：「我真希望妳能回來再跟我一起玩！妳對死亡有什麼感覺嗎？還好，妳現在對苦難已經感覺不到了；我想妳一定是去了天堂，一定成了天使，等我也去天堂的時候，就一定會再見到你，而現在我即使見不到妳，妳仍然活在我的心中。」另一位女孩寫到：「從珊珊的事件，我學到要怎樣珍惜生命的每一寸光陰。」

再看看基督徒的反應。有兩個基督徒互問，上帝為什麼不保守我們一家人？我太太出車禍時，還正是去教會的途中呢！討論了許久，終於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最後我們都會回到天上。每一件事的發生，背後都有天父的美意，只是人的智慧有限，暫時無法理解。相信耶穌，並不是可以消災免禍；信上帝的人可以在災難來臨的時候，靠神的帶領勝過苦難；這才是最好的見證。」另有一位基督徒說：「珊珊的死，對我是個很大的震撼，令我深深感到生命不在我們掌握之中；所以活在世上的，就更要為主而活，使生命變得更有意義。」

我的妻子作為災難的直接承擔者，不但沒有被壓垮，反而更加信靠上帝。雖然出院後，太太由於腦震盪，不能自由行動，要靠輪椅，可是她仍然不讓苦難左右自己。她說：「我以前絕不承認悲劇會發生在自己的家中。對天堂的事也想得不多；這次事故，讓我們與上帝的關係變得更親密、更真實了。我們更敬畏上帝，信得更嚴肅認真！以前我對別人信不信耶穌都不以為然，現在看起來，不信耶穌實在是人類的悲劇。這次事故，也讓我對傳福音的工作，變得更有負擔，更有急迫感。」每晚我們夫妻倆一同讀詩篇廿三篇，禱告後入睡；藉著禱告，上帝賜我們力量、勇氣，讓我們面對現實，為祂傳福音、作見證。

雖然有很長一段時間，太太還不能完全自理生活，小凱文右手臂的石膏還未卸下，儘管珊珊的身影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讓我覺得一切都像在夢幻中；然而我學會在上帝面前完全謙卑順服，夫妻彼此互相勉勵，共同從上帝那裡支取安慰和信心，把重擔交給祂！也因此使我們更加認識上帝、親近祂，經歷了祂的愛與安慰，正如約伯記四十二章節說：「我從前風聞有你，現在親眼看見你。」

結語

珊珊離開了世界，息了世間的勞苦，自然無法將她對車禍後的看法告訴我們；但她在一年多以前寫的一篇禱告文，卻表明了她對生命的看法。這短短的、帶有幾分孩子氣的禱告文，或許給我們一些啟示，讓我們珍惜在世上的年日，也讓我們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進入天堂的門。「親愛的神，我向你求以下這些事：求你賜給Laura多一點愛心；感動屬基督的人去幫助無家可歸的人；感動傷害別人的人停止傷害，並認罪悔改。讓媽媽別老忘事；賜我好成績，記性好，別老忘事。我為以下的事感謝神：我家新買的房子，媽媽新生的小弟弟；有機會見到戴安娜；飲食、新的院子、我的教會、我家人、朋友、老師；有機會受教育，美麗的樹……。」

(縱燕玲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