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父親

默然

重陽節這一天，也是家父魂歸天家的日子。

剛從電話中聽媽媽描述他最後走的那一刻：「一直都腫脹的腿腳得以復原，而且人非常平安地睡了過去。」這讓我想起聖經的話，在主裡睡著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必與主一起復活（參帖撒羅尼迦前書4:13-14）。

家父安息主懷，我心裡雖然不捨，難受，但想到父親應該已經和天父在一起了，那裡不再有痛苦、憂傷和煩惱，相信有一天我們都會與他在天家相見，心裡便多了份釋然。

父親的一生讓我學到很多功課，他的積極、樂觀和勤奮一直影響著我。我的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敬佩，但是他的脾氣也很大，所以讓我敬而遠之。

父親是一名醫生，記憶中都是他幫別人治病。他總是穿著一件帶有濃烈巴氏消毒液味道的白大褂，頭上扣著一頂長方形的白帽子，高挺的鷹鈎鼻子上架著一副寬寬的金絲邊眼鏡。

他一路自學成才，常常深夜在燈下伏案寫論文，靠著頑強的毅力，在全國刊物上發表數十篇論文，並在工作中獲得許多發明創造獎。後來因工作需要，他還去全國最有名的醫院學習整容手術，為唇裂、面部燙傷的人做整容手術不計其數，也為新疆的口腔醫療做出了卓越貢獻，因此成為中國口腔學會的理事之一。

然而，這也成了父親最大的弱點，就是驕傲。他常常獨樹一幟，因此與他的領導意見不合，而觀點不被採納；深感懷才不遇，喜歡借酒澆愁，卻愁更愁。儘管如此，領導看病常常要去求他，他總是有求必應。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救死扶傷是他的天職，無論這人是否和他有過節。

父親常常對我說，做人要善良，要有廉恥之心，他的儒家思想對我的生命意識形態有很深遠的影響。他一生都非常努力地做事，常常因為要給單位省錢，自己動手修理、發明工作器械，並因此拿了很多獎狀。

父親生前最喜歡吹口琴，拉手風琴，騎摩托車去釣魚，照相。在物質缺乏最艱苦的日子，他常會去伊犁河釣魚，將吃不完的魚焙乾，加上親手剁的辣椒做成好吃的魚鬆，給我們夾饅頭當飯吃。

在我最初的記憶裡，父親是一位無所不能的人。只要我想要的東西，他都可以魔術般用手變出來。

後來，我孑然一身赴美留學，讀書期間因為有身孕，還要照顧一歲多的老大，父親就飛來幫我照顧小孩子一年多，可我自己小時，都未曾有機會被他照顧過。

在此期間，為了給我們改善生活，他還在我的後院自己搞實驗，開闢了一大片土地，搭蓋大棚，種出又綠又脆的中國黃瓜和各色青菜，常常送人，深受教會弟兄姊妹的喜愛。

父親從未輕易放棄他想做的事。退休後有一次他來我這裡，見我畫的國畫和書法還不錯，回去後就開始自學書法，天天練習，幾年下來他的書法竟得了全國大獎，比我寫得還好，至今我這裡還有一幅他的墨寶，上面寫著詩篇一〇三篇8至12節：「耶和華有憐憫，有恩典，不輕易發怒，且有豐盛的慈愛。祂不長久責備，也不永遠懷怒。祂沒有按我們的罪過待我們，也沒有照我們的罪孽報應我們。天離地何等的高，祂的慈愛向敬畏祂的人也是何等的大！東離西有多遠，祂叫我們的過犯離我們也有多遠！」

父親常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出人意外地將別人不要的廢棄東西，經他的手化廢為寶。總之，我家一切壞的東西，他都能修好。有一次，他看見我家的自行車壞了，準備扔掉，結果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自行車修好了，自己還騎著車去釣魚，把我們嚇得夠嗆。我們想請人修柵欄，好讓孩子們在院子裡活動時更安全些，結果他非要自己動手搭建小木屋和修後院的柵欄。為此他也付上了代價，不知何故，他突然痛得在地上打滾，後來住進醫院急救，發現是腎結石。幸好教會的弟兄給了小妙招，用蔓越莓果汁將他因過度勞累而產生的石頭從身體裡排出來，這才止住疼痛。

我一直想給他傳福音，但他很抵觸，我心想全世界的人都信了他也不會信，我只有堅持為他的得救禱告。一個晴朗的午後，教會一位弟兄邀請父親參加一個夏令退修會。沒想到在聚會中，他痛哭流涕地決志了，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驚呆了。是的，這的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父親一向都很驕傲、要強，這次居然願意低頭認罪，信主了！

上帝是有恩慈憐憫的主，在父親最後進入病危的時刻，我飛回國，在他身邊為他禱告，按摩，他居然甦醒過來，轉危為安。他甚至用全身力氣捏住我的手指，證明他還活著，儘管大家都說他已經沒有意識了。這讓穆斯林的醫生驚掉了下巴，連呼：「奇蹟，奇蹟，真是奇蹟！」

因他的肌體衰落，再加上不停地咳嗽，無法吞嚥，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我心裡非常難受。他雖長期失智，臥床，大小便失禁，身體的皮膚卻沒有任何潰爛和異味，只是人瘦得只剩下骨頭架子，目不忍睹。我看著他痛苦的面容，心裡很不忍，就求主耶穌挪去他身體上的疼痛。

因美國那邊還有事情，我不能在國內久陪，只好離開父親回到美國。不多久，家父一睡未醒，離開了我們。看著家人發過來的視頻，他睡得如此安詳平和，我心裡平靜了許多。父親的離世，使我從聖經中對死有了另一種看見。「那殺身體、不能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惟有能把身體和靈魂都滅在地獄裡的，正要怕祂。」（馬太福音10:28）

睡吧，父親，您一生勞苦愁煩，心力交瘁，在主耶穌懷裡可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