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繫穆斯林的人們

妮娜

第一次見到Danny，看年紀應該70多歲了，鬚髮皆白，身材瘦高，站得筆挺，沒有彎腰駝背的老態，臉上的溝壑倒是蠻深的，鼻子很大，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很溫柔。

「歡迎加入我們穆斯林事工。」他握了握我的手，說：「之前有接觸過穆斯林嗎？」

「有，家裡也有穆斯林親戚。」我說。我出生成長的古城西安，生活著很多穆斯林。

Danny說：「橙縣（Orange County）住了很多穆斯林，慢慢妳會接觸到。」

橙縣在聖地牙哥和洛杉磯之間，這裡有美麗的海灘和聞名遐邇的迪士尼樂園度假區。Danny負責一項「穆宣」事工（Ministry To Muslims），每週五會組織團隊到各個清真寺門口傳福音。我看他擺在地上的塑膠箱裡放了六七種資料，包括傳福音的小冊子和解經書。最常用的福音小冊子包含三大問題：《古蘭經》如何描述耶穌？《古蘭經》如何描述聖經？聖經真的已經敗壞了嗎？這三個問題是一般穆斯林對基督信仰最常見的疑問。伊斯蘭教承認耶穌是先知，但否認祂是「道成肉身」的神，更不相信祂的死可以為人贖罪。他們認為基督教的聖經已經敗壞，神的啟示被篡改了，由穆罕默德傳達出來的《古蘭經》才是Allah（阿拉）最終極和最權威的啟示。

我和一位姊妹來到清真寺停車場的出口處，站在那兒等他們禮拜結束才能發福音單張，主要是為防止這些資料被帶進清真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姊妹跟我說，她參與「穆宣」事工多年，積累了很多經驗。

大概半個小時後，禮拜結束，人群開始魚貫而出。這座清真寺可能是橙縣規模最大的一間，附設神學院和兒童學校，進進出出很多穿長袍的穆斯林男人；也有一律裹了頭巾的女人。

Danny舉了一個自製的大牌子，站在停車場的另一個出口，上面寫著：「我們愛穆斯林，我們關心您的永生。」我舉著小冊子，滿臉堆笑，主動問候他們，但感覺底氣不足，有點抹不開「面子」。旁邊的姊妹很勇敢地把小冊子遞給每個經過的穆斯林；有車開出來的時候，她會上前一步朝著車窗揮動手中的資料，幾乎有點「攔路」的感覺。只有極少的車玻璃會搖下來，多數人都擺擺手，甚至直接無視，把她當空氣。她好像也無所謂，對這種拒絕習以為常了。

在清真寺門口傳福音，沉默不理其實算是「友好」表現了；有些穆斯林會「刺」你一句，比如：「神只有一位，你們不知道嗎？神不可能變成人！」「你們跑到這兒來發這個，很不尊重我們的信仰，懂嗎？」「請到別處去，別在這裡，我們也沒有跑到你們教堂門口去傳教……！」我看Danny他們對這些回應很淡定，頂多說一句：「神賜福你們。」

很快我就看到兩三個穆斯林男人把Danny包圍起來，貌似在展開一場街頭辯論。「耶穌是人，你承認嗎？一個人怎麼可能替其他人贖罪？人自己的罪只能自己到神面前去懺悔……。」發問的穆斯林30多歲，留著絡腮鬍，身材健壯，說話的感覺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

「耶穌是人，也是神，是神道成肉身來做人……。」Danny說。

「神只有一位。你們三位一體的教義連猶太人都不信。」那位穆斯林說。

Danny很耐心地解釋。對方又說：「你們現在也支持同婚和LGBTQ，這是違反神旨意的。」我們都說「不支持」，他說：「不，你們很多基督徒支持……。」

這次輪到我們啞口無言。「基督徒」也不爭氣，不是嗎？這些悖逆神的事連異教徒都看不下去。

忽然，又一個人加入論戰。他一出現，Danny他們都下意識的往後靠了靠，似乎不想跟他多說。我看這人大概四五十歲，一頭黑捲髮，皮膚也偏黑，凶凶的樣子。旁邊姊妹說他是巴基斯坦人，名叫阿里。他的英語卻帶著濃濃的印度口音，我只能聽懂一半。

姊妹說：「他老來跟我們唱對台戲。」

阿里要求大家打開耶利米書第八章8節，他掏出手機APP自顧自大聲唸出來：「你們怎麼說：『我們有智慧，耶和華的律法在我們這裡？看哪，文士的假筆舞弄虛假。』」他唸完後氣勢洶洶地說：「你們的聖經已被篡改過，你們不知道嗎？」阿里不像是辯論，倒像吵架。「你們被騙了，耶利米書這一節經文說得很清楚，文士的假筆舞弄虛假……耶穌根本不是神……。」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他是這麼謬解聖經的。阿里見沒人回應他，突然幾步走到我面前，操一口又急又躁的破鑼英語質問：「妳，妳是新來的嗎？妳從哪兒來啊？哦，中國，中國是個很窮的國家……很窮的中國人才會信耶穌，教育程度很低的人才會信耶穌……妳是不是窮人？妳上過甚麼學？妳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給我們傳教？誰給妳錢讓妳上這兒來的？」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阿里經常「追隨」Danny他們出現在各大清真寺門口，專門「砸場子」搗亂。有一次在別的清真寺門口我們又遇到他，當他再度走到我跟前準備胡說八道時，我直接說：「對不起，我不懂英語。」他才悻悻作罷。

Danny說：「這種人非常頑固，只能為他禱告。我看過一項調查，一個穆斯林信主平均要經過七年。首先，他們不可能一下子信，伊斯蘭教對他們不光是信仰，也是文化和身份認同。其次，信主之後，整個觀念的改變需要更漫長的時間，七年可能都不止。所以，這項事工就是撒種，福音的種子撒下去效果怎麼樣，我們不知道，一切都在神手中，但總得有人做這些工作。」

「你做這項事工多久了？」我問Danny。

「超過30年。」Danny說。早在911發生之前十年，他就有向穆斯林傳福音的異象。這些年來，他帶領團隊每週在橙縣的一個清真寺門口發福音單張，差不多大半年能把區域內的所有清真寺輪一遍。我也花了從春到冬差不多七八個月時間，跟著Danny把這些清真寺走了一遍。

「你知道嗎？橙縣居住著全美第二大規模的穆斯林社群。」Danny說。他們週復一週、年復一年出現在這些清真寺門口，對一些情況已經摸熟了，比如哪間清真寺比較友好，哪間不太友好。有時去到一間清真寺，Danny會提醒我不要靠得太近，因為他們比較保守，一般不允許女人擅入禮拜堂。不過，絕大多數清真寺沒有這個規矩，但是女人一定要戴頭巾。我在有些清真寺門口看到一群群渾身上下罩著黑袍，帶頭巾甚至面紗的女人，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身處美國。

而且幾乎每次都有「街頭辯論」，總有一些非常虔誠認真的穆斯林要圍著我們當街爭辯信仰問題。有時Danny會安排一位善於表達聖經道理的弟兄專門負責給他們答疑。有一次，我看到兩個年輕姊妹被五六個穆斯林男人「圍攻」，辯論聲音大到街對面都能聽見，恨不得上去幫忙，可惜英語不靈光，只能乾瞪眼兒。

除了我臨時參與，Cherry是「穆宣」事工唯一的華人，服事超過20年。911對她的衝擊特別大，讓她感到向穆斯林傳福音的緊迫感。她經常會在週五前往不同清真寺發福音單張，也會在一些穆斯林節日集會裡傳福音。

「集會上傳福音不危險嗎？」我有點吃驚。

「還好，我不是一個人，每次我們都是團隊行動。」Cherry說。但是有一年在密西根州一個盛大的穆斯林節日集會上還是遇險了。那天，一群穆斯林男人包圍了他們，朝他們吼叫、咆哮、吐口水，非常不友善。「他們見我是女人，放過了我，但是包圍了我的搭檔……。」Cherry回憶說。Cherry趕忙通知團隊其他成員來解圍，這場「宗教衝突」才算結束。

她注意到現場有一個年輕的穆斯林男人站在包圍圈外，冷冷旁觀著這一切，沒有參與。然後，她發現那個年輕的穆斯林男人一路跟隨他們來到營地。「我們跟這個年輕人分享耶穌，也講了我的見證，然後他主動向我們索要福音資料。」Cherry說：「我發現他在翻閱這些資料時，臉上的表情突然不一樣了……似乎福音的信息抓住了他。」

穆斯林信主很不容易。20多年來，Cherry發放出去的福音單張影響了多少人，她不知道。她說自己只是在做撒種的工作，一切掌握在神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