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孩子，還是阿Ｑ？

周子台

辦移民身份

1981年6月，在我拿到碩士學位，工作九個月後，公司的人事主任找我談話：「很抱歉，以前沒幫人辦過移民，我把你的移民申請搞砸了。你所申請的台灣第三優先移民配額大概還要等一年才能排到；但因我們已經幫你遞件申請了綠卡，表示有移民企圖，就不可再申請暫時工作的H1簽證。到9月底，為期一年的Practical Training到期，你就不可以工作，必需離開公司。」

當時，美國失業率接近10%，辦移民手續中最難的是辦勞工卡，公司必須刊登求才廣告，並向美國勞工局證明，所有來應徵的美國公民都不合格，非得雇用這個沒有身份的外國人不可。拿到工卡以後，才可向移民局遞件申請綠卡。我好不容易盼到工卡，眼看就要成為「有卡階」，怎麼突然竟面臨失業？且將灰頭土臉的被趕回台灣。在單身女士眼中原本也許被視為「有身價」的，現在大概只好讓人看低了。我想：我怎麼回去面對親人呢？

在辦理離職手續時，人事主任再次跟我道歉。我陷入這麼大的困境，她一句道歉就打發了？我真能接受她的道歉麼？我們基督徒的命運若是因著別人或自己的一個不小心，就被扭轉摧殘，那麼神在我們身上的主權、看顧與保守，豈不全都枉費了嗎？天上地下任何事的發生豈是意外巧合；而不是在神的掌管之中？若非神的旨意，人豈可隨便操縱或改變我的命運？我不能接受她的道歉，我不能承認她在我身上有這麼大的權柄。一個小小的疏忽，就導致我人生命運這樣巨大的轉變嗎？我平淡地對她說：「妳不用道歉，這件事不在我們手中！」

一位從台灣來的同事對我說：「周子台，你怎麼這麼倒楣，這樣的事也會輪到你？你可以花點錢，想想辦法打通關係試試。」我心想：「我真是沒用，工作能力差，老闆正高興不用付遣散費讓我走路，否則公司或許還可以請參議員寫封信……。」突然心中一句話對我說：「為甚麼這麼沒志氣，你是神的孩子！」幾位不信主台灣來的朋友都順利辦上綠卡，我信耶穌，是神的孩子，為甚麼就該倒楣？我真的是神的孩子麼？

魯迅的《阿Q正傳》裡面提到：「我並不知道阿Q姓甚麼。有一回，他似乎是姓趙。那是趙太爺的兒子中了秀才時，鑼聲鏜鏜的報到村裡來，阿Q正喝了兩碗黃酒，便手舞足蹈地說，這於他也很光彩，因為他和趙太爺原來是本家……哪知道第二天，地保便叫阿Q到趙太爺家裡去。太爺一見他，滿臉濺朱，喝道：『阿Q，你這渾小子！你說我是你的本家麼？』阿Q不開口。趙太爺越看越生氣了，搶進幾步說：『你敢胡說！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本家？你姓趙麼？』阿Q不開口，想往後退了；趙太爺跳過去，給了他一個嘴巴。『你怎麼會姓趙！你哪裡配姓趙！』」

我是不是阿Q加十級，精神得勝自欺欺人？被人掃出門，卻說：「我跟耶和華上帝不只是本家，我還是上帝的孩子！美國綠卡？暫時居留權？有甚麼了不起，我已經拿到天國公民權（參腓三20），而且是天堂真正的永久居留權！」上帝會不會一掌劈下來把我打爛：「你這渾小子！我哪裡會有你這不成材的兒子？」

信主一年多，向來深信自己是基督徒，是永生上帝的孩子。在這孤單困境中，我從心裡的最深處發出呼喊，向神禱告：「上帝啊！我到底是不是袮的孩子？如果不是的話，我高攀不上，就不用叫袮爸爸，袮也不用叫我兒子，袮在天上做袮的上帝，我繼續在地上過我苦哈哈的日子，我們互不相干。如果我真是袮的孩子，求袮垂聽我的禱告。」

同事們為我辦了歡送午餐會，簽了慰問卡，送了小禮物，還夾了五元、十元鈔票。1981年9月30日，Practical Training的最後一天，帶著老闆給我為期一個月留職停薪的條子，我離開了公司。在美國申請回台灣工作，算作歸國學人報效祖國；被美國趕出門，回到台灣以後再找工作，那時就不大有人問津。在這事幾星期前，我已經寫求職信給台灣青年就業輔導委員會，需要等回音；同時我剛貸款買了新車，賣車需要一些時間。隔天10月1日我去見移民律師，想知道可在美國留多久，他給我看當天華盛頓移民局總部向各地移民局發出的電報，台灣區第三優先10月份移民配額日期往前推進了一年又三個星期。他說：「你的遞件日期已經涵蓋在配額日期之內，你可以去移民局面談了。」過去兩個月報紙登載，台灣第三優先配額日期每個月都只推進三個星期，這個月推進一年又三個星期，很明顯是個錯誤的電報，年份打錯了；否則一年裡幾千位台灣第三優先移民申請人要求面談，移民局哪招架得住。

我一點也不興奮，冷靜的對律師說：「這個電報是錯的！」他回答說：「華盛頓司法部移民局總部發出的電報，你怎麼知道是錯的；即使是錯的，也是他們的錯，與你無關，明天我帶你去移民局面談。」我沒跟他爭辯，隔天10月2日跟著他進了移民局，移民官批給我工作許可，叫我放心回去上班等綠卡。

晚上參加團契聚會，我跟弟兄姊妹們分享：「神行了神蹟，這個月配額日期推進一年又三個星期，讓我可以留下來了。」10月5日星期一，帶著移民局發的工作許可，老闆讓我回公司上班。才上班兩個多鐘頭，律師打電話告訴我說，移民官非常生氣罵他說：「你明明知道這是個錯誤的電報，為甚麼還帶他來面談？」總部發出的電報，幾十個移民分局，幾百個移民律師都看見了，偏等到我面談之後才發現錯誤，真是奇怪！律師叫我帶護照跟他上移民局。前次律師來的時候，似乎人頭很熟，跟人熱情打招呼，這次卻低頭灰臉沒人理他，帶我到一位移民局檢察官跟前，就倉皇的推說有事先離開了。

緊接著兩位神色困窘的墨西哥裔犯人之後，警察給我照相按指紋，帶我到檢察官面前。檢察官很不客氣的說：「我們要沒收你的護照，控告你非法居留！」他打字寫起訴狀的同時，嚴厲的跟我說：「我跟你保證，你的案子絕對辦不成，你最好識相一點，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和功夫，去買機票拿來給我看，我就把護照還給你。你回台灣去，以後永遠不要來美國！」原來移民局發現電報錯了，老羞成怒，就怪罪到律師和我頭上，恐嚇我一番，要我離開美國從此消失，這筆爛帳就再也不會有人追究了。

我面帶笑容，心裡不住的說著：「哈利路亞，感謝讚美主耶穌！」不見我的哭相，他似乎不開心，以為我白癡聽不懂英語：「你搞清楚沒有，你的案子絕對辦不成，你要是敢回去上班，我們立刻派人去把你抓起來，給你上手銬。你如果不死心，要等移民局法官判你出境，就必須等法官過兩個月巡迴到鳳凰城的時候才能出庭，不過你只是浪費時間，白費功夫。」我繼續滿臉笑容，心裡禱告讚美主！

回家後，我思想，為甚麼移民局檢察官跟我保證辦不成，我心裡卻一點也不難過？聖靈似乎引導我，當被敵對的人逼迫到走頭無路，甚至不知怎麼禱告求突圍之計時，就只管感謝讚美主。後來我從聖經裡找到類似的例子，才明白這一個禱告爭戰的原則。歷代志下二十章說到耶路撒冷被三國聯軍圍攻，以色列百姓求告神：「我們無力抵擋這來攻擊我們的大軍。我們也不知道怎樣行，我們的眼目單仰望袮。」（代下二十12）神就引導他們，「設立歌唱的人，頌讚耶和華，使他們穿上聖潔的禮服，走在軍前讚美耶和華說：『當稱謝耶和華，因祂的慈愛永遠長存！』眾人方唱歌讚美的時候，耶和華就派伏兵擊殺那來攻擊猶大人的亞捫人、摩押人，和西珥山人，他們就被打敗了。」（代下二十21至22）

另一方面是因為我看見移民局的錯誤電報及奇妙巧合，深信是神的作為，強烈感受到神的同在，甚至感覺上就像自己是孤兒被神抱起來摟在懷中一樣。檢察官對我兇的時候，我覺得神就在我身邊，所以不但沒被他唬住，甚至還覺得他是輸家，虛張聲勢。我跟神禱告，心中最在意的一件事是甚麼呢？是為綠卡的事求麼？不！過去幾個月裡綠卡的事我沒提一個字。教會弟兄姊妹們都為我禱告，希望我能留下來。當我自己以為主的旨意是要我放棄在美國的一切回台灣時，我跟主禱告的時候就再也沒提綠卡的事。

不求綠卡求甚麼？

我禱告：「主啊！如果我真是袮的孩子，求袮讓我知道袮愛我。」其他我還禱告求主鑑察我的心，除掉我心中隱藏的罪，及是否以為快要拿到綠卡，身價提高，就心高氣傲。我禱告求主讓我能樂意順從祂的旨意。神拿走我的綠卡，的確會帶給我和家人很大的困難，認命、不得不接受，與從心裡甘心樂意順服是兩碼子事。從聖經客觀真理來說，唯有耶穌基督一人能在生命裡真正順從神，所以我就求父神豐富加給我主的生命，好讓我在生命的最深處順服祂。「因一人的悖逆，眾人成為罪人；照樣，因一人的順從，眾人也成為義了。」（羅五19）

從主觀生命經歷來說，我願意順從神是因為相信神愛我比我自己還多，所以祂在我生命裡一切的安排都是為著我的益處。神看得遠，我只看眼前，即使我眼前看來盡是壞處，我也願意相信那是為著將來甚至永恆更大的益處。綠卡對我固然重要；然而，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是好到我不配得到，或者是神捨不得給我的。神若拿去，必然是不夠好或者是我不需要，「神既不愛惜自己的兒子，為我們眾人捨了，豈不也把萬物和祂一同白白的賜給我們麼？」（羅八32）我也禱告說：「若這是出於惡者的攻擊，求主讓我所遭遇的轉成我的福氣，和撒但的羞辱！」

或許也是因為我求主改變我的心思，已經不再讓綠卡的事煩擾我心，神行神蹟給我綠卡，我感謝主；神立刻又收回，我照樣感謝讚美主：「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伯一21）雖然如此，我仍然心中納悶：「主啊！綠卡的事我沒跟袮提一個字，袮不給也就罷了，何必讓移民局打錯電報，叫我安心回去等綠卡，現在又跟我保證絕對辦不成，這不是吊我胃口，尋我開心嗎？」

一時走不了，就乾脆等出庭。近一個月的時間沒上班，除了參加聚會，多半時間就在神面前靜默等候。一個月留職停薪期滿的前一天，律師打電話通知我移民局准我回去上班，我去律師樓拿了工作許可，原來只是我入境證（I-94）的影印紙上蓋了橡皮圖章說准許工作（employment authorized）。我拿給老闆看，他問：「為何上邊沒有簽名、日期，或移民局的印章？」他大概以為我偽造文書，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給移民官，證實了我的確得到移民局批准。幾天之後，移民局寫信通知我出庭日期延期。再一個月之後，移民局寫信說控告我非法居留是不明智的（imprudent），因此決定撤銷對我的控訴，幾星期之後就把綠卡寄給我了。我想付錢給律師，或許他臨陣逃脫不好意思收我的錢，經我再三催促，他才以跑移民局拿護照為由加收我50元，前後我只付了律師費235元。

隔了20年我才突然想通，原來我被告非法居留並不是神吊我胃口，尋我開心；乃是神藉著人對我的惡意攻擊來幫助我。若是移民局發現電報打錯了，只要跟我說配額日期尚未排到，收回工作許可叫我回家等日期排到再來。我沒身份在美國待八、九個月，到時必然因非法居留被遞解出境；只待一天就控告我非法居留，我就有合法理由留在美國「等出庭」。等到檢察官面對法官時，難免挨罵：「這個人只多留一天你就控告他非法居留，害他乾等了兩個月，要我來審這樣的烏龍案，你嫌我吃飽飯沒事做太無聊？」因此檢察官想通了，只好將錯就錯吃個悶虧，送我一張綠卡息事寧人。

我想我當時若只是禱告向神求綠卡，別的都不放在心上，那麼即使神也照樣行神蹟讓我得到綠卡，我就永遠不知道留在美國到底是不是神的旨意，也無法確知我跟主到底有怎樣的關係。我發現在我人生面臨重大困境時，心裡最在意的不再是解決現實的困難；而是我與主耶穌的關係，我只想要確知主沒有離棄我，仍然愛我。

多年後的另一次經歷是，妻子生老三，進產房的前兩天流血去見醫生，醫生正妝扮好準備去應酬，不想耗在醫院，隨便看了一眼就說這是很普通的現象，不用緊張。等兩天後進產房要催生時，醫生才發現羊水已完全流乾，她立刻緊急找了小兒科醫生準備急救，同時使勁把水壓進子宮。我曾聽過醫學常識，知道缺羊水24小時，胎兒會眼瞎，當我意識到胎兒很可能殘廢，就急切禱告：「主啊，若是這孩子殘廢，求袮讓妻子知道袮愛她！」結果孩子生出來全身皮膚因缺羊水保護，都被侵蝕成深褐色，其他都還好。

有一次主耶穌行神蹟醫治了十個長大痲瘋的，只有一個人回來見主，主問：「潔淨了的不是十個人麼？那九個在哪裡呢？」（路十七17）若是只為今生的事向神硬求，即使主行神蹟讓我們得到所渴求的，或許能解決眼前困境；但未必有永恆的益處或在生命裡與主耶穌有任何關係。所以與其向神為自己的需要求，不如先禱告求神先改變自己的心意來信靠順從祂。未婚前我先求主：「除非是主要我結婚，我才考慮結婚；除非是神為我預備，對將來兩人的事奉與主裡生命的成長都更有益處，否則無論女子如何美貌動人，都求主保守我不要動心，也不要讓對方被自己吸引。」未有孩子以前就求主：「除非孩子是得救歸屬基督；否則就不要讓我有孩子！另外就是不要讓孩子像我一樣，又笨又沒出息！」目前看來，神似乎聽了我的禱告，四個孩子都沒有像我這麼笨，感謝主！妻子老盼著生女兒，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卻生了四個都是兒子。我對四個孩子都只有同樣一個禱告：「主啊，若生出來是兒子，求袮使用他們，收納他們成為啟示錄十四章第3節裡天國14萬4千人大詩班裡的班員，永遠跟隨主耶穌，唱感謝讚美的詩歌！」他們將來成財主或乞丐倒是次要。

神是否垂聽禱告，天國見分曉

每當我用人的眼光來評價自己，就覺得我活得真窩囊；但是想到主實在收納我看為寶貴，就實在無法謙虛，不介意別人嘲笑我阿Q一個。「我是天國公民，創造並掌管宇宙天地的全能上帝是我爸爸！主耶穌基督是我的救主，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你看父賜給我們是何等的慈愛，使我們得稱為神的兒女；我們也真是祂的兒女。世人所以不認識我們，是因未曾認識祂。」（約壹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