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媽媽

小輩子

我只見過朱媽媽三次，每次見面也都只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對朱媽媽的身世經歷，我更是一無所知。然而，朱媽媽的音容笑貌、言行舉止卻如同刀刻般，在我的心裡久久揮之不去，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凝固成一尊雕像。

其實，朱媽媽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是一位信主多年的老基督徒。我不知道為甚麼人們都叫她「朱媽媽」？儘管如此，我也沒有多問，便也隨著人們叫她朱媽媽。

朱媽媽看上去有七十多歲的年紀，彎腰駝背，善良慈祥；臉上佈滿了濃密的皺紋；說起話來不緊不慢；一雙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早已洞察了對方的靈魂，讓聽她說話的人，只好屏住呼吸聽，點頭稱是。

我第一次見到朱媽媽，是全家一起去朱媽媽家參加基督徒聚會。我們到的時候，已有幾個弟兄姐妹早到了。大家互相介紹，握手見面，主人朱媽媽讓坐、沏茶，又端來許多水果，硬往你手裡塞，讓你非吃不可。沒想到，我才剛坐下，嘴裡咬了一口蘋果，還沒來得及咽下，朱媽媽說話的矛頭，便直對我──當著那麼多人面數落起我來。顯然，她聽信的只是一面之詞，並不完全了解事實真相，她說得我也無法完全接受⋯⋯當時一聽，我的腦子一下子就大了。我從士兵成長到一名團級軍官，還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批評，就是我的父母，在我當兵以後，也沒有這樣批評過我，何況是一位剛見過面不久的陌生人?!我只好在心裡提醒自己保持冷靜，不要生氣、發怒、頂嘴。一位坐在我旁邊，多少對我個性有些了解的姐妹，非常緊張，為我擔心。事後她說：「我看你的臉色都氣白了，真擔心你會與朱媽媽當場吵起來！」朱媽媽終於停止了對我的批評，我也終於忍住不平沒有當場頂嘴。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想去見朱媽媽了。朱媽媽留給我的最初印象，似乎是一位有些糊塗、不盡人情，又十分嚴厲的老婦人。

半年之後，我因犯罪入獄，原本一些常來往的朋友，甚至我自己教會中的弟兄姐妹，都斷絕了與我的聯繫，不再與我來往。我理解他們，也原諒他們：世上好人多的是，誰願意與一個罪犯為友呢？然而，沒有想到，就在萬念俱灰的時候，朱媽媽卻到監獄裡來看我，看我這個將被宣判終身監禁的囚犯；看我這個顯然不會對她有任何回報的犯人！

再見到朱媽媽，我就像是孩童見到了自己的母親，不聽話的眼淚怎麼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悔恨和對朱媽媽探訪的感激之情，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只能任憑眼淚滑落。朱媽媽招呼我坐在她的身旁，拉過我的手說：「孩子，我們現在一起向上帝天父禱告，你把心裡要說的話，統統對上帝天父訴說。上帝天父愛世上的罪人，因著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帝天父能赦免你，因著耶穌基督的寶血潔淨你。」「你不要懼怕，不要再猶豫，只管坦然無懼地來到上帝天父的面前禱告，認罪悔改，上父就必赦免你、饒恕你，醫治你，潔淨你，也必賜你新的生命，讓你得享受和喜樂……」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第二次見面。當時我心裡想：我犯了這麼大的罪(殺人)，幹了這麼大的蠢事，朱媽媽肯定會狠狠地批評我；這回無論她老人家怎樣訓我，我也絕不頂嘴、憤怒。甚至感到，上次朱媽媽令我難堪的批評，此時在我心裡也變得親切起來……可是這一次，朱媽媽卻一句批評我的話都沒有說，她給我講了很多上帝天父的真理，並鼓勵我把生命交托給賜生命的主，為主而活，活出美好的生命。我忘不掉她反覆囑咐我的話：「忘記過去努力面前，向著目標直跑！」

一個多小時的會見，一晃而過。遠遠地看到朱媽媽站在監獄門口，還在注視著我向我揮著手；我也禁不住一次次與她揮手再見……在我心目中，朱媽媽就是那位對上帝天父充滿信心的虔誠基督徒。過後不久，朱媽媽來信告訴我，她要回大陸住幾個月，這段時間不能來看我了；囑咐我每天要讀經禱告；願上帝天父與我同在。

家庭日(FamilyDay)前夕，我看到其他獄友都在忙著聯繫親友探訪的事，我又自然想起了朱媽媽，於是試探著給她發了封信，詢問她是否能在家庭日來看我？朱媽媽剛從國內回來，很快給我回了信，並隨信寄來廿元現金；不過她告訴我，四月四日，正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聚會在她家中舉辦，所以她不能趕來看我了；以後有時間會來探望我的。因此，我也再不抱任何希望，早有了思想準備，心想這個家庭日不會有人來看我了。而且，我還在心裡安慰自己：上帝天父每天都與我同在，祂知道我的所需，顧念我的生命，祂會看顧保守我，給我豐富的恩典……此時，除了求上帝天父的美意成全，我還能求甚麼呢？

家庭日上午，管教開始點名。凡點到的，都有家庭日，而且親友已在院中等候。我心裡雖然告訴自己：不會有人來看我，可還是不死心，遠遠地站在旁邊看。「Mr Li, Family Day !」( 李先生，家庭日！)管教大聲叫道。「Call Me ?」( 叫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問身邊的人。他們告訴我是真的，是有人來看我。我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跑出去。遠遠地看到院子裡朱媽媽和另一位來看我的 Jennifer姐妹，正站在那裡向我招手。淚水再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感謝上帝天父，我感受到自己由一個罪人歸向神，成為上帝的兒女，是多麼的幸福和溫暖啊！和上次一樣，朱媽媽先和我們一起禱告。然後，像變魔術一樣，不停地從袋中拿出一樣又一樣好吃的中國口味食物，還有那麼多我愛吃的水果…… 整整擺了滿滿一桌子。朱媽媽慈愛地說：「孩子，吃吧！」我很久沒有吃過中國口味的食物了，我一點也沒有客氣，沒顧得叫她們一起吃，就自己大吃起來。朱媽媽看著我吃，問：「還合口胃嗎？」我用最節約的詞彙來回答她：「好吃！」就再也顧不上說話了。朱媽媽見我愛吃甚麼，就把甚麼東西往我面前擺，不停地把菜夾到我的碗裡，並說：「吃，多吃點，不要剩下了……」無論我吃得多快，都趕不上朱媽媽給我夾菜的動作快，她給我夾了那麼多的菜，我實在是吃不下去了……

摸著自己不能再吃的肚子，看著朱媽媽自己忙得顧不上吃一口，我心裡想：這是一位多麼有憐憫心和愛心的老媽媽啊！

藉此衷心地說一句：「謝謝您，朱媽媽！願上帝賜福您永遠的平安、喜樂！」

永遠的幫助

我時常想起那些曾幫助過我，但現在又不再與我聯繫的人。他們有我認識的朋友，也有我從未相識的「陌生人」。他們無論是托人轉來一聲問候、寄來一封簡短的書信、捎來一本書、一張卡，還是給我送錢送物、到監獄來探望我，對我都曾是巨大的幫助。顯然，他們並不需要得到我的感謝和回報，當他們感到完成了一樁「心事」，心裡不再有「牽掛」，也就不再與我聯繫了。

然而，每當回想起那一件件往事，我的心裡就充滿了感動。我不僅僅因為還想念他們、感激他們，我還固執地認為，那是上帝感動他們做的，那是上帝通過他們來幫助我。儘管每個人或許只在一段時間、一件事情上幫助過我，然後就不再與我聯繫、淡出了我的生活，可是，他們卻完成了上帝的「使命」。

他們雖然不再與我聯繫，但上帝卻一直與我同在。無論我的生活怎樣改變，無論我的生活處於甚麼境地，我總是發現，又會有一些新的面孔走進我的生活，繼續成為我的幫助。儘管不斷更替，但這種幫助卻從不間斷。我想，我所得到的幫助，其實就是從上帝而來，那些幫助我的朋友，正是出於上帝的感動和召喚。上帝就是我隨時的依靠、永遠的幫助！

小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