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

卡素

機場，一個可令人樂令人哀的地方。

在機場接機處，常見落機人群帶著久別重逢興奮心情，步出機場禁區的自動門；接機人群裡，也有不少人帶著相若的心情等候與久別的親友重逢。親友與親友見面那刻，興奮之情更會令他們情不自禁熱情相擁熱情問安，關係愈密切者，便愈見雀躍。

我喜歡觀看機場眾生的接機相，喜歡看見人們的相擁。我看著，也會跟著開心。

這邊廂的人群歡天喜地離開機場，機場工作人員卻在那邊廂推著一輛輪椅出來，輪椅上坐著的正是我那患了絕症的弟弟。接機人群裡站有白髮蒼蒼冀盼多時的慈母，但見她看見形容枯槁的愛兒被人用輪椅推出來時，臉上露出欲哭不能哭強忍著眼淚的笑容，走上前歡迎弟弟的歸來。弟弟沒有如往常擁抱慈母，因..已..身..不由己，只見他強忍著快要閃出的淚光，臉上滿是歉疚對不起慈母的表情，緊握著慈母的左手，默然無聲。

同是一個機場，同是接機處，只是不同的時空。那年弟弟剛學成歸來，躊躇滿志要回來香港大展拳腳，媽媽跟著那時還在世的爸爸，興奮的領著我們往機場迎接弟弟。久別重逢的弟弟更顯風趣幽默，與我們一家大小離開機場時，有講有笑。

有講有笑與默然無聲的時空，相隔才不過七年。

七年前（又是七年），弟弟遵醫生的吩咐，回來與家人共渡生命最後的時光，下機時我仍身在異域，故未能親眼目睹那令人心酸的情景，數年後才從家人口中知道那傷透人心的一幕。我亦自那時起，每到機場接機，看見人群喜盈盈互相擁抱，我就彷然看見輪椅上的弟弟與母親重逢的那剎，彷彿看見他們緊捏著對方的手黯然步出機場的神情。我看著幻境，仍心如刀割。

弟弟離世至今已七個年頭，這些我不曾親眼目睹的情景，竟常在我每一次的接機中歷歷在目浮現眼前。對於曾多次在機場親身經歷的歡笑，則已蕩然忘掉。

機場猶如人世間的縮影，有歡聚有離愁。也如人的一生，有喜有悲。而我在機場接機處所經歷的，說實在的，應是喜的多悲的少，但我所記得的竟是只此一次的哀傷。

是我們記憶系統裡只喜歡存留不開心事，抑或這些經歷實在太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