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後入陣曲（微小說）

牧野

夜未央 天未亮 我在倖存的沙場
只盼望 此生再 奔向思念的臉龐
淚未乾 心未涼 是甚麼依然在滾燙
入陣曲 伴我無悔的狂妄
（節錄自蘭陵王《入陣曲》，詞曲：五月天）

傑要回北京了，他在微信上分享：「兩年前到美國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每天都在想方設法逃離這裡……沒想到兩年後的今天，要走了才發現對這裡是如此的依戀，這裡的山光水影、這裡的兄弟姊妹、還有在這裡遇見上帝的震撼，使我無法忘懷。我哭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有離家的感覺，而這個所謂的家，我想它一定是教會！」

天人交戰

傑是個九〇後的弟兄，兩年前搭上新一波中國留美潮，遠渡重洋讀本科。

還記得剛到美國，傑就被邀請進入了教會。很快他就受洗信主，對聖經真理很渴慕。大大小小的聚會也從不缺席，傑一度成為教會「重點栽培」的對象。可是好景不常，一年後，傑面臨了一場天人交戰的信仰危機。

原來團契裡一位學長，人稱風哥，因為申請來美的成績和材料全都造假，聖靈光照他這事不誠實得罪神，他再三掙扎後決定順服聖靈的感動，主動向學校自首。後來他被退學，轉去附近的社區大學就讀。

風哥的「自首事件」帶給傑很大的震憾，因為傑當初申請學校的成績也是假的—他不僅申請學校的材料是假的，連高中教務處的成績都被配合竄改，原版已被銷毀。而主導這一切造假行為的，是他那望子成龍的父親。

根據《華爾街日報》2013年3月27日的報導：90%的中國留學生的推薦信均是造假，70%的自傳和申請文章（essays）均假他人之手，50%的高中成績單都被竄改過。（該文引用Zinch China的統計資料，Zinch China是一個給美國大學提供諮詢服務的公司）

瘋狂激進？

傑從小成績就不理想，在中國高考是沒甚麼指望了，因此父親想方設法要把他送出國。對於「造假」這件事，傑心裡很不平安，常常夜深人靜時暗自歎息。從小到大，傑就是一個忠於自己想法的孩子，儘管在校成績不好，喜歡搞怪，十足非主流，但他一向不屑為了獲取利益去騙人。信主之後，在聖靈的光照下，傑更加無法忍受自己的不誠實。這次受到風哥的啟發，讓他打定主意要向學校自首。於是傑鼓起了勇氣，打了越洋電話和父母商量⋯⋯

「你瘋啦？信了洋教，竟然要置前途於不顧？」電話另一端傳來父親顫抖、氣急敗壞的聲音。是的，從世界的角度來看，信耶穌本來就是瘋狂激進的！可是，父母千辛萬苦，費盡心力才把傑弄到美國，如何能忍受他自毀前程？除了把傑臭罵一頓，還甚至威脅要斷糧斷炊，停止一切經濟支援。

傑在父母歇斯底裡的哭訴和威嚇下只能屈從。從那時開始，他整個人就消沉了……傑變成不折不扣的憤青，常在微信上發些憤世嫉俗的言論，控訴大家都不了解他，不認識他，只會拿教條教訓他。他一度在微信上換了個具有死亡意象的頭像，網上的發言尺度也愈來愈重鹹，愈來愈驚悚，愈來愈有「反社會」傾向。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傑其實有憂鬱症的病史。有一陣子，我甚至很擔心他會發瘋，持槍到教會掃射……（慚愧！說來真是小人之心，但近來美國槍擊案件太多，不得不作此聯想。）

期間，傑換了好幾個小組，都水土不服，抱怨連連，最後在我輔導的小組裡待了下來。不過大家別誤會，我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剛開始我還暗自幻想，如果傑能因為我的愛心輔導，生命有所更新改變，何等美事一椿？但試了幾次之後，我只能棄械投降，在爐灰中懊悔。

感謝上帝！沒有讓我墮落的心眼得逞。一個生命能改變，完全是出於上帝的大能和憐憫，從來都不是人的功勞，我頭腦早知道了，可老學不會。

峰迴路轉

傑在加入我的小組後變本加厲，每況愈下，功課一落千丈。接著因為生病，期中考缺席，老師又不給補考機會，眼看三個科目註定死當，他更加自暴自棄，後來乾脆停止上課，窩在家裡做阿宅。

苦悶之餘，本來就有藝術天份的傑，拿起畫筆，完成了一幅幅素描和油畫。這段時間，我看見上帝用藝術來暫時撫慰他乾涸的靈魂。上帝從來沒有放棄過他，教會牧師和許多弟兄姊妹也都持續關心他、鼓勵他、為他禱告，並且邀請他參加冬令會⋯⋯

除此之外，大家束手無策，都在等待上帝出手。只是主啊！漫漫長夜，怎看不見盡頭啊？

今年過年我家生寶寶，忙到翻天，但我心裡老惦記著傑，知道他才從冬令會回來，就和太太商量邀他來家吃飯過年。太太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她月子都還沒坐滿呢！家裡一團混亂，根本沒時間整理，但我實在無法消滅心中的感動，對太太說：「我不需要幫忙的，你只要精神支持即可，我自己可以整家、做飯，也會撥些時間弄小孩……」就這樣，忙了一個下午。

晚上傑來了，我無法形容眼前看到的這個傑是否同一個人，他變了！他的眼睛有神了，他的言語裡充滿了感恩，他的氣質裡有一種滿有確據的信心，他「遇見」上帝了！面對茫茫前途他也不再懼怕。

我心裡暗暗喝彩：上帝終於出手了！

傑也說不清發生了甚麼事，剛到營會裡，他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一點也不抱期待能有甚麼改變。但一首首詩歌唱下來，一場場講道聽下來，他愈來愈有感動，神的話也愈來愈能穿透他的鐵石心腸，傑開始柔軟下來，開始哭泣，開始回轉歸向神。

傑說：「將來，我想找一個偏遠的山區去教書，我想傳福音給山裡的孩子。」在微信上，傑停止了抱怨和自憐，貼上了一篇篇感動他的聖經經文，如果眼前這一幕不是神蹟，我不知道甚麼是神蹟。

曙光乍現

傑重新做了決定，他打定主意要回學校去自首成績造假的事，在哪兒跌倒就要從哪兒站起來！他要我為他禱告，會發生甚麼他也不管了，都交給主了！他說：「我就做主喜悅的事，主會保守。」結果，學校竟未開除他，只要他休學一年，一年後仍歡迎他回來繼續完成學位。

不過，傑決定離開那個為父母唸的學校，他申請了離這兒三個小時車程的一所藝術專科學校，學校看了他的畫作十分欣賞，但申請材料仍需附上高中成績，傑只好據實以告，成績已被竄改，而且連高中教務處的原版都已被銷毀，他實在拿不出來，沒想到藝術學校竟然通融他用高考成績和高中畢業證書充抵。就這樣，傑被錄取了，秋天入學。

因為被原校休學一年，新學校開學又要等到秋天，按美國政府規定，傑必須離境。

「其實，現在回去也是好的，要去處理一下家裡的風暴，父母的婚姻關係現在十分緊張，家裡經濟也出了問題，我想回去陪陪他們。」傑說道。

只是「回的不是家，是暮雪紛飛的沙場，來一首入陣曲吧」，他在微信上如是說：

夜未央 天未亮 我在倖存的沙場

只盼望 此生再 奔向思念的臉龐

淚未乾 心未涼 是甚麼依然在滾燙

入陣曲 伴我無悔的狂妄

傑看出我的擔心，安慰我：「主會保守」。雖然身為輔導，其實我能做的很有限，只能為他禱告，然後觀看上帝大能的作為。我知道傑「入陣」後，還會遇到新的試煉和考驗，可能再陷入憂鬱症的困擾，但是他確信他不再是一個人面對！

「主啊！祢是信實的主，既然祢揀選了傑，祢必保守他，必不棄絕他，祢的恩賜和選召，都是沒有後悔的，誰能使我們與祢的愛隔絕呢？這愛是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我默默地祈禱。

臨走前，傑贈予我一幅他的油畫，我十分珍惜。他畫了蒼涼蕭瑟的美國中西部郊野—那是在他最黑暗的日子畫的，我卻注意到那灰濛濛的天際，竟有一抹蔚藍；仔細看，樹梢也冒出了綠芽。啊，那是希望！

「人的盡頭就是上帝的起頭」，我知道這句話很老掉牙了，但，這話是真的！

（虛構故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