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等我回来!”
苏潞沙
飞机越过流层,有激烈的摇晃,他下意识地将安全带系好,满脑的思绪并未中断……。来美国十五年,这才算是第二次回老家。不是近乡情怯,乃是归家心切。他迫不及待要见到母亲,她正卧病台北荣总医院中,病势凶猛,进展快速他真担忧来不及将内心的话向母亲陈明,也真後悔一直没有积极对母亲传讲福音,他由衷地呐喊着:“妈,您一定要等到潞回来!”
他在家中排行老大,资质平庸,木讷寡言,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听话。母亲的叮咛铭记在心:“潞,妈自小念书不多,抗日战争又中途辍学,始终抱憾。人要自立非靠学问不可。知识存在脑里,不同於金钱和房产,别人永远无法夺走。努力用功,取得最高学位。”小学一年级,母亲站在教室外窗户旁伴读,回家後,将当天的功课及唱游,重新教他一遍。小学三丶四年级,母亲还买数学参考书,先自修後再行讲解,帮他复习,准备考试。後来他研读理工科,母亲启蒙之功深不可没。还记得当他没考上理想大学,放弃就读,在家温习,准备来年重考,母亲忧愁失眠,竟卧病整整人年。他一贯地埋首苦读,几近於书呆子的行径,从小学丶中学乃至於研究所,看来他读书不是为自己,倒是为了母亲,不过丝毫不觉勉强。他晓得母亲最疼他,他要讨她的欢心,他不能辜负她的苦心及期望。
母亲生活的重心,全在三个儿女身上,儿女就是她所拥有的一切,这便是她一生的写照。母亲是中国传统的妇女,勤俭持家,忍辱负重,和邻舍与朋友相处能宽大为怀,爱心关切,牺牲自我,成全别人。她将媳妇当女儿对待,尊重晚辈的意见及处事方法。对这个家可说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下了飞机,他与妻连忙奔往医院,见到了母亲。才病一个月,全部头发竟转成灰白,脸色憔悴,全身瘫痪。母亲侧过脸来,双目微张,带着喘说:“潞,辛苦了,竟劳烦你们回家。先好好休息一下。”他有难言的亏欠与懊悔,说:“妈,您病了,不管怎样,我一定得回来!”
他来美後第二年信主,接着断续在家信中向母亲提及耶稣,也讲到查班和教会,诉说神对他生命的影响。由於只是轻描淡写,母亲也将它视为是留美生活例行的报导,於回信中频频关注,不要参加教会活动而妨碍读书。他为母亲订了福音杂志──《宇宙光》,偶尔也寄上《中信》或《使命》,还有自己所写的文章。母亲只淡淡地表示有些写得不错。
母亲信佛丶拜观音约五十年之久,每月初一丶十五丶卅吃斋,逢年过节必定祭祀,平日也听佛经讲座,可谓是虔诚的佛教徒。虽她对儿子的信仰不加反对,但要她放弃拜佛也非一椿易事。近年来,母亲常到美国小住,他邀请母亲参加若干聚会及活动。去年的感恩节家庭聚会,母亲看到信耶稣的人有真正的平安与喜乐,对基督徒生活有了好感。他挚诚地向母亲传讲得救丶永生之道,解说神的公义丶慈爱及信实。当离美飞台时,母亲已愿意接受耶稣,不过也无法放弃拜佛。他忧喜参半,深恐母亲被拒於永生窄门外,便义正辞严地再度强调,耶和华才是宇宙间唯一的真神。他持续地为母亲得救祷告,求神怜悯施恩。神垂听祷告,他在病床边没再多费唇舌,也没申述圣经教义,回来後三天,母亲便决志相信耶稣,并且还主动提出,要他找牧师及师母分别来院中慰问,并为母亲按手祷告,抑结已久的积痰可以畅吐,浮肿痳痹的四肢可以活动。父亲眼见全部进展的始末,完全超越他先前知识领域丶哲学范围之外,心服口服之余,经牧师的带领,认罪丶悔改,也接受了耶稣。与母亲同在病房里,一齐领受洗礼,归入主的下。
母亲因操劳过度,疲惫至极而患皮肌炎,全身内外器官及皮肤整体发炎,长疮溃烂,四肢肿痛无力,口腔食道起泡,吞咽极度困难。他与妻在医院中照料母亲,见此情景不胜感伤丶矛盾交加。
他一个月的假期即将届满,不得不准备返马利兰州上班,他妻自动留下继续照顾母亲,并提议联络住加州的弟弟回来探病,以防见不到最後一面的愧疚。他弟弟刚转换新工作,排除万难,立刻赶到。接下来六天,弟弟一直守在母亲床旁,等到母亲寿终。
当初母亲在病中,与弟妹通过越洋电话,坦诚不讳地指出,拜观音数十年,仍然忧愁,得不到平安喜乐。她以师傅自许,言及改邪归正,信了真道,更苦口婆心力劝弟妹这两个徒弟,切忌执迷不悟,应及时回转,相信真神。弟妹二人原本认为母亲已经神智不清,不然就是病急了胡乱求救。如今弟弟身入其境,真相大白,双亲的信神,的确不是盲目的。那一夜,弟弟跪下,要求一起向神祷告。富裕的物质生活,并无法高枕无忧;奋斗的光明前途,也无力掌握未来。生命所背负的重担,应如何卸下?他便带领弟弟终於乐意接受它了。
他妹妹因身份关系,近期内无法回台探母亲,一个人独守马利兰州,忧虑不堪。他返美之日,就往其处所报导实况,并加以抚慰,妹妹彷佛感觉到耶稣的能力远大过她所拜的观音;又听他以温柔的心晓示真道,妹妹的心开启了,领悟神就是爱。神爱母亲,才让她了世上劳苦。母亲也爱她,临终还向她传福音,她不能辜负母亲的爱,也不可抹煞神的大爱。於是妹妹毅然接受了主。当日下午,他接到妻的越洋紧急电话,告知母亲已被主接去,妹妹痛心欲绝,靠神的话得了慰藉。他再度回台办理丧事之前,应妹妹要求,请一对弟兄姊妹按手祷告,到她仕处清除偶像祭物。神的慈爱笼罩,妹妹由软弱转为刚强,每日读经。自他信主後,热衷教会,兄妹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垣,在灵里交通。数年来只保持一个血亲的关系,福音无法打入妹妹心扉,正如同其他不信的人,将最需要的宝贝拒诸门外,他深感遗憾。感谢神,创造奇迹,改造环境,他和妹妹不仅在家里是兄妹,而且在主内也是弟兄姊妹。
母亲卧病前後为时仅两个月,神听了他们的祷告,让母亲在睡眠中平静安详地走了。哪家作儿女的不愿父母长寿,多尽一份孝道?他及家人尝到丧亲之痛,总觉得母亲走的嫌快一点。一位贤慧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位温柔的婆婆,一个和蔼的奶奶,匆匆地走了,她的音容成为回忆,遗物变成纪念,在感情上的系恋,竟然是这麽难以割舍!
令他安慰的是,在最後这段时日,母亲认清了人生真正喜乐的源头。唯一遗憾的是,母亲没有太多机会享受弟兄姊妹们在主内和睦相处的美好。
在病床边,他教母亲祷告,用吸管服侍母亲进食;入殓时,以她生前喜爱的康乃摆在她冰冷的胸前;火化後,捡出她的骨灰装在棺盒内;追思礼拜里,回忆母亲的生平;在墙上县挂母亲的遗像……一切诚如梦幻一般。不过,这却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为母亲得救信主日日祷告了十四年,神垂听了他的祷告。两个月来,他从头到尾没在人前滴下一滴泪水,每当忆起神对他母亲及家人的恩典及作为,他的眼眶就不禁润湿。
他步入卧室,抬出一只皮箱,翻出一件手编的高领深褐色纯羊毛衣,“潞,美国北部天冷,下雪风大,妈给你打了这件毛衣带去,不要舍不得穿……”母亲的声音萦绕耳际,这麽清晰,那麽的温暖,十五年来,每次整理皮箱,总是勾起无限思念。他真的被母亲言中,始终一直存放着,舍不得穿它。如今这件衣服竟成了记念品。打从进入大学,生活的变迁,地域的阻隔,他就很少与母亲及家人团聚。感谢神,赐给信祂的人有永生,他们在天家有聚首的机会,这是何等宝贵的应许及盼。他这一家,母亲先走了,她知道自己去那里,他也确信母亲在那里。“妈,您在那里等我们,我们一家天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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