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教堂的教會

李小燕

我出生於貧困的浙江鄉村。1980年，高中沒畢業，我來到上海俞成華醫生家照顧年邁的師母。那時俞醫生已回天家。那五年，師母和家人帶我信了主，一家人也常圍著飯桌讀經禱告掰餅。她家彷彿成了我的神學院。我也時常幫著接待從世界各地來探訪師母家的弟兄姊妹和傳道人，學習服事。

1987年我來到廣東的深圳打工。當時深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實驗窗口，發展很快，工廠很多。工人大多數是從全國各地來的農民，被稱為農民工。我先是在一家服裝廠裡工作。從早到晚加班，甚至週日也無法休息，自然沒有正常的教會生活。在八人一間的宿舍裡，我常常深夜睡覺前向神禱告，抱著聖經、抱著詩歌本想像著教會的生活，常在主面前忍不住流淚。後來神感動我在工廠裡面傳福音。

一開始我向同事分享主耶穌。感謝神，很快就有一個信了主。我繼續傳，後來信主的同事就多起來。工廠當然沒有地方可以聚會，擁擠的宿舍也不是一個清靜禱告的地方。上班時只有默禱，有空閒時間，兩個以上的姊妹就躲到安靜的廁所裡禱告。下班早的晚上，信主的姊妹們會拉一根電線接一盞燈到樓頂上聚會。雖然去不了教會，但神應許過我們，無論在哪裡有兩三個人奉祂的名聚會，祂就在我們中間帶領和保守我們。

我們把福音傳到其他廠，接著又在一個公園裡設立另一個聚會點。不加班的晚上，大家一人拿一個小板凳，手上拿著手電筒，在公園偏僻的地方圍坐下來，一起讀經禱告唱詩讚美。遇到雨天就帶上雨傘。雖然外面是黑暗，裡面卻覺得非常的甘甜，因為神的話就是我們腳前的燈、路上的光。

因為我有個心願廣傳福音，六年後神就帶領我離開了那個加班比較多的服裝廠，給我預備了一份電子廠的辦公室文員工作。我不需要在車間上班，不需要晚上加班了，有比較多的時間來讀經禱告傳福音。這裡的小姊妹們同樣都是來自貧困的農村，都缺少愛。當她們聽到了耶穌十字架的大愛，就滿心歡喜地接受主耶穌。

禮拜天同樣沒有時間去教會，我們便利用中午吃飯的時間聚會。聚會時除了我都沒有聖經，我們只有把聖經的經文和一些詩歌抄下來背和唱。不同工廠的吃飯時間往往不同。我們找到一個不能出入的電梯門死角的樓梯作為聚會點。有一個工廠是11點半下班，那些小姊妹們買來裝好的盒飯，趕到那個安靜的樓梯口，一排一排坐上去，一邊吃飯一邊聚會，我就在那裡講聖經給她們聽，然後教她們唱詩歌。半個小時以後她們就回車間上班了。接下來12點鐘另一批下班的弟兄姊妹們過來，也一樣帶著盒飯一邊吃飯一邊聚會，我繼續領他們讀經唱詩。除了樓梯處，如果哪個宿舍裡有兩三個人信主了，那這個宿舍便成了我們又一個聚會點。

有的我進不去的工廠，我就請他們在中午吃飯休息時，各拿一張破舊的報紙鋪在工廠門口旁邊一個人少安靜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唱詩禱告敬拜神。那些小姊妹們鏗鏘有力的唱詩聲音，真是使我很受感動和鼓舞。

小姊妹們信主後生命開始改變，在自己上班的地方慢慢活出新樣式。人們看在眼裡覺得稀奇，有些高管層人員便過來問她們：「妳們唱的歌為甚麼那麼好聽？妳們原來做事都懶懶散散的，現在為甚麼那麼喜樂？」她們說：「因為我們信了耶穌，從祂那裡得到力量得到愛，當然喜樂了。」有幾位工程師甚至來找我，想要了解耶穌到底是誰？

有天晚上他們找到我宿舍，我剛好不在。那個時候我不單在我上班的公司傳福音，每天晚上還騎著一個破自行車到不同的地方傳福音。等我知道那幾位工程師是真心來尋求耶穌，就每週留一個晚上在我自己的宿舍裡接待他們。工程師們都是知識份子，跟民工小姊妹傳福音的方法不同，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讓他們信主的。我告訴他們我不能做甚麼，只能為他們禱告，特別需要用聖經裡的話來幫他們。每次他們到來，我為他們泡一壺茶，然後一起學聖經。感謝主，其中有三位工程師後來得救了，而且一位現在成了家庭教會的全職傳道人，全家都為主擺上。

我也有疲乏的時候，但神的愛能安慰和鼓勵我。有一天晚上，我在外聚會到半夜一點多鐘。那天沒有騎自行車，在公車站等車的時候，因為晚上天氣寒冷，車又遲遲不來，心裡便感到孤單，非常軟弱。我在那裡自憐，覺得好辛苦。這時，聖靈藉著一些詩歌來鼓勵我，其中一首是：「教會就是我的家，我不愛她誰愛她，弟兄姊妹是親人，心靈相通心連心。」直到很晚我才回到宿舍，但我的心又歸回平安與喜樂。神愛我，把我從罪惡當中救贖出來，把我從茫茫人海中揀選出來。那些跟我一樣從農村裡出來的民工，他們也需要主耶穌的愛。主啊，我願意一輩子為祢而活，把福音傳揚給我身邊的人。

雖然我們這裡多間工廠的弟兄姊妹們紛紛信主，人數不斷增長，卻一直沒有傳道人，沒有牧師來牧養我們。從香港來的弟兄姊妹聽說我們有聚會，有時候也會過來幫助我們，但他們卻進不了工廠和宿舍。神就在我們當中不斷興起自己的弟兄姊妹，互相服事，一起作工。其中有些人，後來成了全職民工傳道人。

有一個姊妹是廣東韶關人，出生時就被她父親丟棄到番薯地裡，她媽媽不忍心把她抱回來養大。所以她從小過的日子很苦，後來在深圳打工時有弟兄姊妹傳福音給她，她就得到了主耶穌的愛。她被家人拋棄，但是主耶穌的愛揀選了她，所以她就為主大發熱心，傳揚神的福音。有一次她在上班時腰部受傷，老闆不願意花錢為她醫治就把她辭了。醫生對她說如果不開刀半年就要癱瘓。這位失去工作的姊妹哪有錢去看病，弟兄姊妹們的幫助也很有限，她只有依靠主，向主禱告：「只要我有一絲的力量我就要傳一天的福音。」她每天抱著一個吉他到工廠的休息區、公園裡去彈唱，傳福音。神真的保守了她，這個姊妹一直到現在也沒癱瘓，在工廠附近租了一間宿舍，過著簡單的生活，充滿喜樂地給民工們傳福音。

神的意念高過人的意念，神的道路高過人的道路。2001年，通過俞成華師母的大兒子俞崇恩牧師夫婦的介紹，神奇妙地在美國為我預備了婚姻，我嫁給了一位從台灣來的弟兄。

到了美國，我進到了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大教堂。這裡也是主的家，一樣充滿了愛。但頭兩年我常常會哭，我太想念深圳的弟兄姊妹，常常打電話給他們，為他們流淚禱告。我在深圳一共生活了14年，十多年時間是在民工中傳福音。我們在野地、在公園、在樓梯、在許多不同的地方聚會的那段時光，仍歷歷在目，記憶猶新。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我已聯繫不上了，有的回老家嫁人，有的到哪裡去也不知道了。但求主與他們同在，加給他們力量，加給他們恩典。

如今我在美國洛杉磯已有16年了。神給我感動，每當看到新移民來，就非常樂意去服事他們。現在我在教會做講台翻譯的事工，將廣東話翻成普通話。我愛教會，因為教會是神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