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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冰雪瞬间融

葛大同

【编者按】在许多中国人的心目中,父亲应该有一副不苟言笑的尊容。他的话,做儿子的不能违抗;他的意愿,全家都得遵循;不管他是否有理,他都是对的。天下间到底有多少这样的父亲?而这样的父亲有一天,也会突然在儿子的面前求饶恕。真是不可思议!

是什么力量使老树弯腰?是怎样的温暖使冰山融化?

我与儿子的关系就仿佛是一个世纪凝积的冰山,若能在我有生之年把它融化,谈何容易呢?我一辈子都尊崇儒家思想,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可以说在我脑子里已根深蒂固。我在儿子的面前永远是一副严肃且高高在上的尊容。从他小时候起,我就没给过他笑脸,对他也不理不睬。他若遇到难处来找我,我都责怪他,骂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在我眼里,他哪有对的时候?所以,他从来都不太敢和我说话。

我对他的管教与其说是严厉,倒不如说是粗暴。他三岁时,我因他和妈妈顶嘴,就用一块厚厚的竹板子打他,几下子就把板子打断了。他初中毕业时,我又因他和妈妈顶嘴,就用一根很粗的竹竿子抽他,直把它打碎了。以后他即使上了大学,读研究生,被称为天之骄子,但一看到我,他就低着头,像耗子见到猫,不是闭口不语,就是借故开溜。

后来,儿子去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并成家立业,还生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我和太太也来美国探亲。本该是合家团聚,其乐无比;可是,我那父道尊严的老思想给这个家带来了冰山的气息。

一个周末,儿子建议出门玩,全家人都高高兴兴,而我却坐着生闷气:“哼!我是你爸,你竟然出门都不跟我商量,连招呼都不打就想走啊!”即刻,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冰冷,和乐的周末就让我搅和了。

在我心里,儿子就是儿子,长多大,都得听父亲的。更何况,我过的桥不比他走的路还多吗?

有一次,我不满儿子玩股票,趁他赚了一些钱时,就让他赶快把股票卖掉,而他却不听。两个月后,股市大跌,他损失不小。接着,他就整天闷闷不乐,常常乱发脾气。我想:“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给我看什么脸色啊!”所以,我也常横眉竖眼,不给他好脸色看,于是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僵。

有一次,他又跟他妈妈顶嘴,我气得从厨房拿了一把刀,冲到他面前,那时我真有杀他的念头,如此不孝子,留他何用!三岁大的孙女吓得抱着我哭:“爷爷,不要伤害爸爸!”看着她满脸泪水,我的心软了;但我和儿子的关系更加紧张,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我越想越气,我和太太为​​了这个儿子吃了多少苦啊!我们俩在中国反右运动中,都被打成右派份子。我从大学教书的位置上被赶下来,降薪降职,发配到玻璃厂当工人。文化大革命时,我的太太和儿子也被赶到农村劳动,还指派挑全村人的大粪。在那屈辱、艰难的日子里,太太多少次想投河自尽,但因着儿子,就忍辱地活了下来。

那时,我们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儿,赚的钱却很难养家,而且还处处遭人羞辱,我们活得真是生不如死啊!为省钱给儿子缴学费,我常常饿着不吃饭,省点钱和粮票寄给他们母子。我们为儿子如此忍辱负重,他现在竟给我们脸色看,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呢?后来,我常常因一点点小事就想要动刀子杀他。

太太在临终前再三嘱咐我,要和儿子好好相处,我虽勉强答应;但是,融化多年的冰雪,这岂是我个人能力办得到的呢?后来,一对年轻的基督徒夫妇把我带到教会,​​使我在孤寂中一下子找到了依靠和安慰。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唯物论在我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我认为神只是人因迷信而在大脑中制造出来的偶像,是一种精神寄托。就在老伴去世前的两个月,她竟然接受了洗礼。临终前,教会有几个弟兄来我家为她祷告。我从老伴安详的脸上看到一种平安与祥和,我的心门仿佛突然打开。我的老伴是基督徒,她离开世间后,会去天堂。当基督徒真好!

于是,我决定去教会,同时也想在孤独中找到一个心灵的家,所以也很快信耶稣和接受洗礼。虽然我这个人很固执;但既然决定相信,就很认真,要搞明白我所信的耶稣是不是一位真实的、活生生的上帝?

我很认真地学习,无论是讲台的信息,还是小组组长的教导,都句句遵循。每天早晨五点钟起来亲近上帝,读圣经祷告,学习凡事赞美主,听录音带的信息,并为我这体弱多病之躯祷告。

不久, 我失去老伴的悲伤和孤独, 就被上帝同在的甜蜜所代替了;于是我更积极追求认识上帝。过了一段日子,伴着我多年的药罐子不翼而飞,我变得容光焕发。我不苟言笑的个性也变得开朗喜乐,精神越来越好!我想,我是不是返老还童了?

我还发现,我的脾气变了。最大的变化是我与儿子之间的紧张关系。信耶稣后,我持续读经祷告,常常感觉到上帝借着经文对我说话。有天,我读到一节经文:“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马太福音六14)我想,我是不是该饶恕我的儿子呢?可是,我的老脸怎么拉得下?又如何做呢?我就把这个难处告诉小组组长,她教我为儿子祷告,并把祷告词都给我写下来;于是我就照着祷词,天天为自己和儿子祷告。

在一次冬令会上,听牧师说,父母对儿女的伤害不仅影响儿女的一生,还会遗害一代又一代,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中国人都有从权柄来的伤害。受伤的人常会有人际关系的问题,因为他们也会伤害别人。若想从这伤害中得医治,认罪、饶恕是医治的关键。我听了非常震惊,坐立不安。

此刻,上帝就在我的心里光照我说:“一个皮球,你若打它有多重,它就反弹有多高。如今,​​你儿子的坏脾气就是你多年的打压所造成的。”这问题太严重了!我不仅害了他,连我的孙女都要受害了!看来,不是我饶恕他;而是我应该求他的饶恕。

冬令会后,我在家中转来转去,花了三天的时间,想着道歉的台词。最使我为难的是,我怎么拉得下这父道尊严的老脸?我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妥。我想起小组组长教过我,当我在不知怎么做的时候,就祷告,求上帝来替我解决问题。于是我祷告说:“上帝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求袮帮助我!让我知道怎么去向儿子道歉。”

第二天,我去找儿子,吞吞吐吐地开不了口,直到他要送我回家了,我才硬着头皮说:“我有话对你说。”于是,我咬咬牙,一口气把憋在肚里的话全都讲出来。我一边讲一边流泪,最后,我们父子俩抱头痛哭。他哭喊着:“爸爸,您不要说了!我全知道了!”我不肯罢休:“不行!当着上帝的面,你一定要说原谅我!”当他开口原谅我时,我感受到,我们之间那块又厚又硬的冰山,在瞬间融化了!我们心中积压了多年的苦毒,在上帝的面前,即刻冰消瓦解了。

那年春节,我准备好红包,兴冲冲地跑到儿子家,孙女从我手中接过红包,就要去玩,儿子把她们抓住,硬要她们给我磕头。我连连摇手,让她们不要这样,这可是美国啊!现在,连国内都不兴这个了;但儿子坚持要让她们磕三个头,然后,儿子也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并大声说:“爸爸,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来,我做了很多对不起您的事,您能原谅我吗?”我流着泪点点头。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心融化。

后来,儿子的白血病第二次复发,医生说,遇到这样的病况,病人几乎是九死一生;但我相信,人的生死是在上帝手中,不是在医生的口中。于是我天天为儿子祷告。在祷告中,上帝把平安放在我心里。我对儿子说:“儿子,别怕! 我很肯定, 上帝一定医治你!”尚不信主耶稣的儿子听了,半信半疑。后来,在他的医治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奇迹,他接受了一个正在试验阶段的手术​​(脐带造血),收到前所未有的好效果。终于,他从死亡的悬崖边返回!现在他的白血球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数量,已回公司上班。而且他不仅信主受洗,全家大小也都归于主基督耶稣的名下。我们这一家实在有福啊!

我想,没有我和他的和好,我又怎能为他忠心代祷呢?没有我生命的改变,没有我亲身经历争战祷告的得胜,他怎么会相信为他死而复活的主耶稣基督呢?我知道,上帝让万事互相效力,就是要叫我们信祂的人得着益处,那么,发生在我们家中的一切,都有上帝的美意。我要将感谢、颂赞都归给我们的上帝!

(刘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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