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丈夫和兒子
徐宗敏
離亂中撿回來的命
六十多年前,父親是國民黨軍官,負責運送輜重營重武器。1949年是中國近代史上關鍵性的一年,正值國共內戰後期,全國處處烽煙,如同一鍋沸騰的水,60萬軍民隨著漩渦轉動,大小路上擁擠著車隊和洶湧的難民。
那年母親40歲,挺著大肚子,算是高齡孕婦,還帶著12歲的兒子,隨軍撤退。說是隨軍,其實是各走各的,然後約定在某地點會合。父親軍務纏身,尤其在國家危急存亡之際,實在無法兼顧家眷。離亂路上,到處都是屍體和散落一地的大洋(錢幣)與黃金,還有哭喊著尋找父母的孩子,棄嬰更到處皆是,人命一如螻蟻。父親對母親說:「孩子生下來,如果成了負累,就丟掉吧!」
護送母親的,是一對文職軍官夫婦和一名助產士。他們一路上逃避炮火,到了一處農舍,兵荒馬亂之際,在一個模糊的時間、一個模糊的地方,誕下一個真實的女嬰,如同小貓大小的軀體,那就是我。
農舍連一杯熱水也沒有,產婦要在飢寒交迫下趕路,只憑一雙腿,攀越多座大山,從浙江逃到福建。箇中艱苦無法形容!最簡便的行囊對他們來說都是重擔。曾有士兵撿到一大堆銀元,揣在懷裡,卻一面走一面丟,真是走不動了;但母親始終不肯把我丟棄─雖然我生下來身體孱弱,哭聲微弱如貓,眼看活不長。
母親在碼頭擠上最後一班開往高雄的船,那是護送的人拼命把她推上去的。抱著嬰孩,拖著兒子和行李,她失魂落魄地上了甲板,被擁擠的人群一衝撞,嬰孩就摔落在地,後面一個男人煞不住,一腳踏在嬰孩的胸口上。一陣驚呼聲中,驚覺孩子當場絕了氣!母親把我抱起,遲疑著正準備丟到海裡,忽然嬰孩咳嗽一聲,哭了出來……。
從出生起,我就像從死人堆中撿回來的命,卻是有股力量托住,在千難萬劫之下,把我帶到了台灣。
父心剛硬,至終信主
之後,母親在一次佈道會中聽聞耶穌的愛,大受感動,驚訝世上竟有如斯大愛!在亂世中,這真是最好的消息!她立刻決心信耶穌,並準備把這麼好的一位救主介紹給丈夫。那時我父親在外島大陳前線駐守,偶爾放假回台,聽聞妻子信了耶穌,怒不可遏。先是把她的聖經扔進垃圾桶,再把她囚在房內,不准去禮拜堂。幸好父親休假後就返回駐地,我們又可以恢復聚會了。母親一直為我爸的靈魂禱告。感謝上帝,我是在讚美和禱告聲中長大的。
父親復員返回台灣,沒有再逼迫我們了;不過仍常說:「你們都上天堂,就讓我下地獄吧!」母親為我爸禱告了20年,直至她臨終時,父親在醫院哭了,卻還是拒絕,不信,說:「不可以因著給人面子而接受耶穌啊!」母親拉我到床邊,跟我說:「妳放心!爸爸會信主的。主已經對我說了。我去後,妳要接下來為爸爸的靈魂禱告。」
母親有顆單純的心,深信上帝必垂聽禱告;她有信心,事情就成就了。我從小跟母親一起禱告,她的信心深深影響了我。是的,主怎樣說,事情就怎樣成就─只是那時候,人眼還沒看見罷了。
我開始學習在禱告中留意聖靈的感動,這樣才能從上帝的眼光去看事情。依人的判斷,爸爸是沒有信耶穌的可能。媽媽去世了,我又嫁到香港,他身邊連一個基督徒也沒有,心又那麼剛硬,怎可能信耶穌呢?我在香港唯有天天為他禱告,每年回台灣探望他。後來他中風摔斷了腿,我在床前把救恩說了又說,他還是搖頭,重覆地說著一句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母親回天家後第12年,爸再次腦中風住院,那次情況嚴重。看著他恐懼的眼神,我心情沉重。最後問他:「爸,您真的想死後入地獄嗎?」他眼淚流了出來。我說:「您跟著我認罪禱告,好不好?」他第一次點頭,接受主耶穌後,淚流滿面。爸真的得救了!我也淚流滿面。上帝成就了母親和我多年的祈禱。
丈夫悔改,奉獻事主
另一個我專注地天天為他禱告的男人是我丈夫。他本是單純愛主的人,可惜進了電視台做幕前工作後就變了。對名和利的欲望真會敗壞人的信心。他開始不去聚會,對一切屬靈事物反感,寧願與電視台的朋友飲酒閒聊,到後來更不肯回家。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知道我是信主耶穌的,一切悲傷和眼淚可以向主耶穌訴說。有時是基督徒姊妹到我家,有時是在電話裡,一有機會我就找同伴禱告;可是,我禱告了兩年,卻像石沉大海毫不見果效;甚至有時候灰心了,夫妻還大吵一場。
在一次禱告中,我閉著眼,「看見」丈夫全身烏黑的站在那裡。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我帶著害怕繼續向主呼求。很奇妙,那些烏黑像鱗片般脫落。我禱告直至鱗片脫盡,知道是主在回應我的禱告,這事只有與我一同禱告的姊妹知道。不過我還是又等了兩年,信心時高時低。但上帝用祂自己的話堅固我:「祂既然愛世間屬自己的人,就愛他們到底。」(約翰福音十三1)
想不到一天丈夫忽然被驗出患了癌症,驚惶失措。我心裡平靜,知道主在作工。我告訴他:「你的病必得痊癒。」他生氣地說:「妳是醫生嗎?說這些安慰人的廢話有何意義?」
感謝主!丈夫現今是傳道人,那是因為他面對死亡時,上帝的愛大大地臨到他。
主聽禱告,浪子回頭
第三個我專注地天天為他禱告的男人,是我的兒子。他小時,丈夫在電視台工作,常把壓力帶回家,兒子幾乎是在我們的爭吵聲中長大的。雖然他幼年受浸接受了耶穌,但童年累積的創傷使他對信仰反感,對父愛懷疑,還包括了天父的愛。
我們移民美國後,兒子變得更叛逆,經常帶著怒火,父母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我還是只能為他禱告,不過當時多了傳道人丈夫做禱告伙伴。我們如同聖經中的寡婦無倚無靠,但不肯就此放棄,纏著主,要祂務必救人;不光求兒子事事平安順利,更求使他恢復與天父的關係,並有愛主的心。有時禱告終夜,如同雅各與上帝摔跤(參創世記卅二22至32);若不蒙祝福,就不放手。
兒子研究所畢業後,不願住在家裡,要遠走台灣。怎麼辦?在家裡住已這樣,離開家還有機會回到主跟前嗎?不過,有了前兩次的經驗,我深信主必垂聽禱告,只是要按祂的時間和方式成就;但我沒想到會等那麼久!從兒子17歲到32歲,這15年我們持續為他禱告著。
忽然有一天,兒子打長途電話回家。他說到台灣後,凡事不順,憋得快要患憂鬱症了。去看醫生,醫生用聖經的話鼓勵他;有一天在路上又巧遇一位舊同事,他信了耶穌,一直向他訴說自己蒙恩的見證。兒子從小背的聖經忽然鮮活地在腦海出現,好像大錘敲打,又像大手緊握住他的心。那不肯放開他的愛,使他睡不著,終於他恢復了敬拜和聚會。他還說,每次聚會都讓他感動不已。在長途電話中,他興奮地說了幾個小時。15年的禱告、等候,我看見又一位浪子回家!
繼續承擔上帝的託付
當年我是火中被搶救出來的一根柴,早應化為烏有;然而上帝從死人堆中救拔了我!我雖帶著先天不足、長期軟弱的殘軀,竟得與永恆有份,在祂的旨意中盡上一份力,藉著代禱,把人帶到永恆的上帝面前。這豈不是每個聖徒的基本事奉嗎?
最近,我的孫兒出生了!不管我還能活多久,仍是願意接過主的託付,以餘生為他禱告,直到見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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