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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驚風駭浪

譚克成

我父母在國共內戰時逃難到香港。我在一九五○年出生,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三個弟弟。父親以寫稿為生,家裡的經濟擔子全壓在他一個人肩上。當時的稿費是每千字五元,他拿到稿費後,一半要孝敬老編,可想而知我們家裡多麼貧窮!母親只有小學二年級程度,在家照顧老的小的也夠她忙。我從小學一年級起,就須獨自坐公車上學。我唸的慈幼學校是男校,同學們都愛踢球;但我踢上十五分鐘就哮喘發作,喘不過氣來。所以從小自卑,覺得自己身子不如人,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樣隨意跑跑跳跳。

墮胎驚魂

我六歲那年,母親懷了第三個孩子,因為家貧,父親要她墮胎。媽媽喝了墮胎藥後,血流不止。我看到滿床都是鮮血,很是害怕。但一個小孩能做甚麼呢?我感到無奈無助。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門前停了一輛救護車,又看見救護人員把媽媽抬走,我害怕極了,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後來祖母告訴我,媽媽是被送進醫院裡急救,醫生說她失血過多,可能活不下去。那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墮胎是非法的,媽媽不敢承認,謊說自己重重摔了一跤。爸爸更不知去向,大概躲起來了,讓媽媽獨自在醫院裡與死亡搏鬥。

很奇妙,媽媽的血止住了,胎兒還能保存,就是我的三弟,身體各方面都健全,長大後還格外乖巧懂事。後來他成為我們家的第一個基督徒,又是最孝順父親的兒子。

家庭巨變

我約八、九歲時,爸爸改行從商,賣化妝品。我年紀小小就要協助打理業務,從前幫爸爸送稿子去報館,現在打理銷售單、送貨、收賬等,往來香港、九龍各地,像個小大人,沒有天真爛漫的童年。

我們家境變好了,可惜父親不久戀上女秘書,從此家無寧日。晚上常聽到父母爭吵,繼而動武。我們幾個小孩心裡暗暗感到不祥,預料暴風雨快要來臨。

有一天,媽媽帶我上街,在十字路口上看見爸爸和那個女人,媽媽一個箭步趨前,直指著那女秘書破口大罵。混亂中兩個人拉扯起來,父親竟然保護那個女人,把媽媽氣瘋了,引來路人圍觀。我害怕極了,恨不得立時鑽進地洞。我父母怎麼了,竟在街頭上演這戲劇性的一幕,叫路人圍觀?!此情此景,我畢生難忘。

又有一天,外祖母對我說:「你媽要走了,趕快央求她留下來!」我立刻帶著三個弟弟衝進媽媽的房間,只見她一邊痛哭,一邊收拾衣物;因爸爸不給家用,逼她離去,說:「除非妳離開這個家,不然你們一塊兒死掉吧!」媽媽為了孩子,迫不得已離去。我們四個孩子跪在地上,拉著媽媽大哭。四弟那時年紀尚幼,不懂發生了甚麼事,只糊裡糊塗跟著大伙兒哭作一團。至於我,五十年後的今天,此情此景仍歷歷在目。那年我十二歲。

媽媽終於捨不得拋下孩子,留了下來;但爸爸卻搬走了。以後他只給少許生活費,我們這個破碎了的家又回復原來貧窮的艱苦歲月。

爸爸離家

爸爸走後,家裡倒寧靜了。他的本意是趕走妻子,留下兒子,沒想到竟然事與願違。後來他為了兒子們,偶而也回家吃一趟飯,看看我們的成績。他的心境不好,除三弟以外,我們個個都有不合格的分數,便一一挨打。我們本來就不歡迎他回家,至此更對他恨之入骨。

我的童年是痛苦的。破碎家庭的孩子往往過早地掉進成人紛爭的漩渦裡。自從爸爸搬走以後,他就不再跟媽媽談話,遇有非說不可的家事,便喚我到寫字樓給媽媽傳話。媽媽也是一樣,有時吩咐我見了爸爸要說甚麼。爸爸心情好時,也流露父愛,帶我上上館子。那時我就很高興,因為可以享受到家裡吃不到的美味佳餚;但是心裡卻慚愧內疚。因為這一個人,我應該恨他才是,怎麼竟貪吃他的美食,又和他來往呢?!心裡很複雜矛盾。

到了十多歲,我開始反叛,不想天天看到家裡愁眉苦臉的媽媽,於是常往同學家裡跑,沒克盡長兄的責任。有時也帶二弟出外玩耍,午飯領他匆匆吃個麵包,喝瓶汽水充饑,把剩下來的錢買彈珠、公仔紙等,然後和同學們上山頭遊蕩,打架……,被媽媽發現後便挨揍。

三弟信主

後來那個女人,因為要求名分和錢財不遂,離開了父親。有一次,我與二弟跟蹤爸爸,找到他的住處。我恨死他了,真有衝動要拾起石頭砸他的頭。

三弟小我們五、六歲,乖巧聽話。他從慈幼學校轉到蘇淅公學後,跟同學去學校附近的教會參加查經班,中一時信了耶穌基督,後來居然搬去陪爸爸,引起我們反感,視他為叛徒。不過他與爸爸建立了很好的關係。當時爸爸已五十多歲,有心臟病、神經衰弱等問題。三弟帶爸爸去教會,後來爸爸信了耶穌,蒙恩得救。

留學美國

我不信耶穌,我信自己。中學畢業後去美國升學,在威斯康辛大學努力讀書,三年半畢業,拿到化學工程學士。後來轉到哥倫比亞大學,又拿到生物工程碩士和化學工程博士的學位。這時,自信心才漸漸建立起來。

我在美國生活,看到美國人的價值觀和社會文化。當時雖然嬉皮士流行;但整體上風氣仍然保守。我到美國朋友家作客,看到他們一家和睦,互相尊重,情景溫馨,很是羨慕。他們又很關心社會,讓我自愧不如。那時我常跑圖書館,最喜歡看孫中山先生的傳記。我很景仰他,得悉他是基督徒,我的舍友也是基督徒,他們給我正面的形象,因此漸漸打消我對基督教的成見。後來有人邀我參加禮拜五的查經班,我也偶爾答應,不過目的只為吃一頓免費晚餐,查經時就打瞌睡,沒聽懂內容。

記得我唸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時,其中有一科是「人造器官」。教授用工程學來分析人體各個器官,又談到怎樣製造器官。從中我看到人所設計的不足,而且很容易出錯。一旦出錯,反危害病人的性命。學期快結束前,教授說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令我畢生難忘。他說:「你們看,我們一群醫學博士、專家所合作設計的器官,都有這許多毛病,原本那位設計家一定很了不起!那麼,我們原本的器官是誰設計的呢?」

這話提醒我們讀科學的人,要客觀看每一件事。教授是不是基督徒,我不知道。那時我對基督教還不認識,但理性上覺得,可能有一位造物主;不過感性上,我希望祂不要干預我,讓我走自己的路。

風雲驟變

我拿到博士學位前,已寫了八篇科學文章和一本有關生物工程的書。這時我有了女朋友,她聰明能幹,成績優異,正唸大學。我們於一九七六年結婚。我拿到博士學位後,她也大學畢業。我們搬到新澤西州,我在Becton Dickinson醫學儀器公司工作,任職高級科學研究員。她到IBM銷售部做系統工程師。我們物質生活富裕,汽車、洋房,甚麼都不缺。

一九七七年,爸爸信了主耶穌,竟然回家與媽媽破鏡重圓。真是不可思議!我這邊也凡事順遂,事業蒸蒸日上,備受公司器重。我們公司壟斷了所有抽血醫療產品的市場,我被邀請加入研究新產品部門。副總裁很欣賞我有膽識,說我敢言敢行,要為我鋪一條青雲路,只看我爬得多高而已。當年我廿七歲,出差時乘搭公司的專機,好不春風得意!

誰知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剎時之禍福,我妻子竟然紅杏出牆,愛上她的同事。起初我還以為那人不錯,請他來家裡吃飯,誰知他們有姦情,晚上常通電話,後來被我發現,我當然很生氣。不久妻子提出離婚,一九七九年中正式簽字。可憐那段婚姻只維持兩年多,這對我打擊很大。撫心自問,我沒有對她不起,她為甚麼要傷害我?我想起媽媽的遭遇,為甚麼竟然在我身上重演?我哪裡做錯了?為甚麼命運如此弄人?我很憤怒!偏偏那時二弟和三弟先後來電,說爸爸患了肺癌,只有幾個月生命,真是禍不單行!當時,二弟在華盛頓州工作,我們商量後,決定帶爸爸到華盛頓大學的醫學院治療。我拿了一個月假期照顧爸爸。

這是我和爸爸最親近的日子,每天廿四小時伴著他。自從父親悔改信主耶穌後,他和媽媽前嫌盡釋,這次媽媽與他同來。我們一家團聚,細說過去。爸爸很開放,憶述他的經歷,解釋他為甚麼信耶穌。我和弟弟對他多了一些了解。整整一個月,我們看著爸爸接受治療,坦然面對一切,連我這個常出入醫院的人都心裡害怕,可他卻以平靜的心忍受痛楚,令我驚奇。做完電療,醫生宣佈病情穩定,可以回香港休養。豈料回香港兩個月後,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二日,爸爸就被上帝接回天家。

重回香港

當時,我面臨很大的抉擇,父親的公司日趨老化,出現不少問題,他去世後沒人接管;母親也需要有人作伴。於是我毅然放下美國的事業,賣掉所有東西,離開傷心地,於一九七九年底遷回香港,一面工作,一面到中文大學進修商業管理碩士課程。

回香港是舊地重遊,但是生意難做。我做生意不錯,可人事處理卻叫我煩惱不堪。我在美國無論學術和事業上都有成績,每天面對的都是飽學之士;回到香港,有如天壤之別,商場虛偽,人們隨口粗言穢語,為蠅頭小利討價還價,分毫必爭。加上媽媽仍守著老地方,不肯搬遷,我又得睡在兒時的房間,感覺上好像被貶回原狀。不愉快的記憶如影隨形,我幾乎患上憂鬱症。支撐我熬下去的只有一個意念:「我要支持母親,明天一定要起床,要努力工作!」

孝順父母, 使你得福, 這是上帝的應許。那時我不認識上帝,但祂的話是真的。因為我留下來陪母親,就認識了現在的太太。她是個單純的人,工作勤快,來自貧窮家庭。她來我們公司之前,白天在工廠車衣,晚上唸書,做事認真。我覺得她像我的母親:所受教育不多,但是刻苦耐勞,心地良善。這時的我,已不敢心高氣傲,不再看重學位和才幹。婦女美貌而無品德,給人帶來的是災禍。我看上她的內在美(其實她長得也美),經過交往,我們於一九八一年結為夫妻。

獲新生命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我帶著妻子重回美國。這時公司已上軌道,四弟又大學畢業,可繼承父業。我想,我多才多藝,又有朋友,可從頭來過。於是選擇在三藩市定居,誰知怎麼也找不到工作。原來我離開美國三年,在職場上已落伍了!紐約的舊同事找我到那邊工作,但是我不想常出差,怕婚姻再度失敗。我在三藩市找不到工作,開始患上憂鬱症,相當嚴重。醫生勸我去教會找支持系統。

一九八五年初,在馬里蘭州做數學教授的三弟來找我,帶了一本聖經,給我講解基督教的道理。我終於走入教堂。研讀箴言時,驚覺自己的愚昧!往日我自以為聰明,過於自信,以為只有弱者才信宗教;現在知道原來自己過去愚不可及。聖靈開我心竅,讓我明白聖經裡的上帝就是創造天地萬物的獨一真神。祂對我說:「你不能靠自己的聰明,你要回到我的家裡。」

閱讀聖經使我改變,我和太太一同決志信耶穌,一九八五年復活節一同受浸。當時信主的心態非常單純,就是放棄自己作主,把生命主權交還給上帝。回憶修讀「人造器官」時,我理性上其實已信有上帝;但是心裡戀慕世界,要自己控制生命的主權,妄想憑自己的力量拼搏,以為憑自己的聰明必可幹一番大事。就好像聖經中,遇上大風浪的門徒,憑著他們專業航海的經驗與風浪搏鬥,還是不能到達彼岸,直至耶穌在海上走到他們眼前,吩咐風浪平靜,他們才恍然大悟,接納耶穌神聖的地位和主權。耶穌藉門徒的經歷開了我的眼睛。我很感激上帝,祂救了三弟,又藉著他領爸爸和我認識主耶穌,得到拯救和新生命。

信耶穌以後,我用心追求真理,立志將生命主權交給主,不再倚靠自己的小聰明追逐世間的名利。

上帝醫治了我,後來成立自己的公司,從事國際貿易。我們有孩子後,太太專心教養兒女,後來上社區大學補修中學課程,兩年後轉讀四年制大學,取得學士學位。我陪她讀書,幫忙帶孩子和做家務。她後來也進入職場。我們都熱心參與教會的事奉。

二○○四年,我認識了王永信牧師,接受他的邀請,在二○○六年成立了「傳統家庭促進會」,為強化家庭和對抗魔鬼貢獻此生。

我的一生,在信主耶穌以前,猶如一條在風浪中漂泊的風帆;信耶穌以後,根基立在磐石上,我的心不但踏實,家庭也溫暖穩固。誠如詩篇卅七篇23節說:「義人的腳步被耶和華立定;他的道路,耶和華也喜愛。」感謝讚美上帝!

(余黃國凱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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