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否完美無缺
錢志群
人雖自稱是萬物之靈,但在本質上都帶著缺陷,哪怕你再優秀,再偉大,再驕傲,你都不能說是一個完人,因為沒有人完美無缺。我們常常充滿幻想,希望自己,也希望別人都可以活在完美之中,但是幻想畢竟是幻想,再怎麼奮鬥,再怎麼克己,總有遺憾,總有缺點,總有錯事。忙碌了半輩子才明白,原來「人不過是人」(參以賽亞書卅一3),人無完人。
幼小時,在我眼裡,爸爸媽媽除了有時打罵不聽話的我和弟妹,似乎沒有甚麼缺點。他們從小鎮上的國營職位上回到爺爺奶奶居住的貧窮的村莊裡,做起裁縫生意,知書達理,厚道善良,勤勞快樂。每逢過節特別是新年之前,訂做的衣服成堆,父母在那無電無暖的寒冬裡,夜夜加班,煤油燈下,輪流哼著名叫廬劇的地方小曲,驅趕疲勞。那調子前半句敘事,後半句拖音帶拐彎,聽起來很悅耳。我和妹妹弟弟總是在那兩輛縫紉機的輪聲中和他們的小調裡入夢的。有時一夢醒來,他們還在那昏黃的燈影下,裹著棉帽棉衣和露出十個指頭的半截手套,疲憊地忙碌著;歌聲也沒有了,只有那機輪聲單調而清冷地重複著。我記憶猶新的還有,每當風雨雷電的深夜,父親總會找來塑料雨衣之類,勇敢地為我們遮擋那被我們頑皮地戳破的紙糊窗戶。在這種真摯的自然之愛下,我不知道如何挑剔他們。那個年齡從來都認為自己的父母總比人家的好。但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我也會注意到他們其實並不比別的父母好到哪裡,同樣也會自私地護著小家,同樣會撒一些不大不小的謊,還有其它不值得羅列的來自本性的小毛病。
從小學到初三,我和其他人一樣,都被中國文化大革命的個人崇拜氣氛籠罩著。沒有人敢懷疑毛澤東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件事。在人們心裡,他就是那完美的化身。直到他死後,官方定調子說他犯了錯誤,錯誤地發動了文化大革命,人們才恍然大悟;偉人要是犯錯,比普通人的錯,災難性更大。以前都說他「句句是真理、一句頂萬句」,其實都是我們的錯,是我們潛意識裡的崇拜慾被人為地利用了。官方基本上給他一生的功過作了三七開,就像他曾對社會主義國家都很尊敬的前蘇聯領袖史大林評價的一樣。人們開始意識到,歷史上任何一個偉人也都不是一個完人。所以,後來人們常在自己被對方責備的時候,用一句口頭禪來解除尷尬:「主席也是人嘛」。那意思就是,主席也會犯錯誤,何況我呢?
小時候還以為英雄沒有錯。我成長的年代,電影、廣播、教材到處都有英雄榜樣,英雄一出場都是一股正氣、形象飽滿、大公無私、智勇雙全、吃苦耐勞,總之被樹立成一個「高、大、全」的樣板典型。等文革結束後,我們才知道,原來英雄都是政治需要,絕大多數英雄都是從墳墓裡出來的,也就是說不死不成英雄,一死遮蓋百醜。在世時有血有肉的人性弱點,在誇大的正面光環下都消失了。英雄只是一種完美的概念。
等到戀愛時,認為戀人或顰或笑都是情,或喜或悲都是美,沉默多語都是歌。喜歡講話那是活潑,不喜歡講話那是沉穩,總之,熱戀時都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但是等到溫度降到正常時,移情效益就消失了。等到關係近到零距離時,距離美感也不存在了。哪怕在外掩飾得雲裡霧裡,回到家便雲開霧散,露出「廬山真面目」。鍋碗瓢盆交響樂也夾雜著抱怨爭吵。
再後來到了自己初為人父人母時,襁褓中的孩子似乎甚麼缺點也沒有。天真無邪的一張小臉上,你無法將大人們任何一種毛病與他牽扯在一起。那好像是一個毫無瑕疵的潔白世界。而我們才是一張被污染的白紙。但等到孩子漸漸長大時我們才懂得,孩子也並不會使你順心順意,一不管教,就無師自通地看眼色、說謊話、做壞事。真是「愚蒙迷住孩童的心」(箴言廿二15)。
靜下來想想,孩子身上的毛病,常常和我們身上的相似。再一回味,我們身上的弱點,在父母身上也有影子。原來下一代是上一代的鏡子、上一代是下一代毛病的根。偉人也是如此,英雄也是如此,戀人也是如此,無一例外。罪性和缺點在基因中遺傳。
人的許多無法擺脫的本性毛病:驕傲、自私、貪婪、謊言、欺騙、忘恩、背叛、嫉妒、仇恨等,又總是在人際相處中表現出來。於是就有了不可避免的人類的爾虞我詐、互相傷害、彼此仇恨,就有了個人痛苦、家庭不和、朋友反目、單位紛爭、民族苦難、世界戰爭。人的罪成了萬惡之源。
可是人清醒時,又不願自己落到這個境地。「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作。」原來這「乃是住在我裡頭的罪作的」。所以有時人就會發出「我真是苦啊」的感歎(羅馬書七19、20、24)。感歎之後,又常把古諺掛在口邊:「金無足赤、瓜無滾圓,人無十全」、「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等等,既可寬慰自己,也可寬容別人。文人們更是大做文章,感慨維納斯雕像的缺陷之美,感慨文學作品中的悲劇之美。反倒認為刻意追求完美,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
但是有時候,我們並不能如此看得開。我們一點也不願意活在這缺陷之美中,又苦於不能自拔,在千萬次問不出答案的時候,可能最後一問就是問那位創造人類的上帝:لم為甚麼不把人類造得完美無缺?
對上帝來說,這最後一問其實並不公平。因為上帝在做創造之工時,所造一切都是「好的」(參創世記一4、10、12、18、21、25),而且「都甚好」(31),最好的又是人,因為上帝是「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27)。上帝是完全的,人類一開始並沒有甚麼缺陷。始祖亞當和夏娃並未經過一個十月胎孕、咿呀學語、襁褓中發育、蹣跚中成長的過程。被造之初,身心即是成熟、完美的,沒有憂愁、疼痛、缺陷、疾病、衰老、死亡;而且得到上帝無上恩寵,「叫萬物都服在他的腳下」(希伯來書二8)。那時,亞當的背後,無罪惡的遺傳;在他的裡面,無罪惡的心性;在他的身上,無罪惡的印記;在他的四周,也無罪惡的環境。他們時常還能與他們的主上帝照面往來,身披屬天的榮光,何等榮耀,浸透在一個極樂世界裡。可以說,亞當和夏娃曾作為一對理想的人,住在完全理想的環境中!
可是好景不長,始祖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違背創造主的頭條禁令,偷吃禁果,犯罪墮落,致使偉大窯手中的一個精工完美的器皿,就這樣遭到了自損。吃了禁果,亞當就知道躲藏、撒謊、推卸責任等,不僅怪蛇引誘,而且埋怨創造主為他造了的那位與他同居又給他果子吃的女人(參創世記三12),一責三推。上帝根據曾吩咐過亞當的誡命,給人作了定罪:從此地受咒詛,長出荊棘和蒺藜,男人要終身勞累,女人也有生育之痛,人有眼淚,有悲傷,有疾病,最後歸於塵土而死亡。他倆被趕出樂園,從此帶罪在身,代代遺傳。第一代當中就有了嫉妒和謀殺。這是一個多麼悲哀可怕的事。
也許我們又會追問:上帝啊,袮為甚麼不把好事做到底,偏要造那棵讓他們犯罪的善惡樹呢?其實,上帝造那棵樹就是要把好事做到底。因為人是祂的特別「作品」,需要更好的造就。起初,始祖雖然沒有犯罪,但他們的「靈」是上帝從鼻孔「吹」入的。上帝設置的生命樹,所代表的生命既不是植物的生命,不是動物的生命,也不是受造之人的生命,乃是蘊含著創造者自己那神聖、永遠的生命。人可以吃那生命樹上的果子,與上帝合一,這是何等的美意。
在設立生命樹的同時,造物主又設立了一棵禁樹,以作為對人類愛心、忠心和順從之心的一種提醒、培養和考驗。為了幫助人能有正確的選擇,上帝明明白白地吩咐人,不可吃分辨善惡樹上的果子。這吩咐是一種愛的呼喚、愛的提醒和愛的盼望;而決不是一種強迫。上帝造出的人是「有靈的活人」,有「自己的形像」,有自由選擇的意志,可以自由地表達他的心願;這一點,是與動物區別所在,也是人管理動物的能力所在。
上帝除了為人創造了有自由選擇的意志和能力,又為人創造了有自由選擇的機會和考驗。人可以選擇生命果,也可以選擇智慧果(禁果);可以選擇聽上帝吩咐的話,也可以選擇聽蛇引誘的話。這種選擇的自由裡,最能充分表達人心的指向。上帝不願把最好的生命禮物勉強賜給人,而是希望人珍貴它、全心接受它。人如果當初選擇吃生命樹的果子,就能得著生命。然而,遺憾的是,人在滿園果子和菜蔬不缺吃的情況下仍然偏偏選了唯一不能吃的禁果。吃它看似事小,但是性質卻十分嚴重。這意味著人類對天父上帝無限大愛的嚴重辜負,對厚賜萬物的創造主忘恩負義的嚴重表現。這也是一種任意妄為,目無上帝,並貪心不足,侵犯上帝主權的不忠實的行為。正如主曾說過:「人在最小的事上忠心,在大事上也忠心,在最小的事上不義,在大事上也不義。」(路加福音十六10)這是對上帝榮耀的虧欠,也是對人自己完美性的破損。
人類無法推卸自己的責任,如同一個人闖了紅燈,卻責怪交警為甚麼要設置紅燈;人超速,又怪交警為甚麼有個限速。亞當當初雖然沒責怪上帝為甚麼造那棵樹;卻責怪上帝為甚麼給他那個女人。但是創造主從來不與被祂所造的人一般見識,人在祂那裡依然寶貴,上帝不忍人永遠死去,而說:「我要為他存留我的慈愛,直到永遠。」(詩篇八十九28)
因為人性有罪,所以死是工價,死不能贖罪,死不能復活。上帝不願意人在罪中永活,為全人類預備了一個完整的救恩,讓祂的獨生子耶穌基督道成肉身,具有神人二性,以肉身替罪而死,以神性死而復活,成為人能潔淨地回到上帝懷抱的唯一中保。
披著肉身的主耶穌在世上卅三年多,是一個真正的完人。主耶穌在世,從屬世的眼光看,相貌、身世、家境、學位無一值得炫耀。「祂不爭競,不喧嚷,街上也沒有人聽見祂的聲音」(馬太福音十二19)。祂治病趕鬼後,總讓人不要言傳。祂受審折磨時,也不多言。連父神也感歎:「誰比我的僕人眼瞎呢?誰比我差遣的使者耳聾呢?」(以賽亞書四十二19)主耶穌在世短暫,一直受著撒但的試探、誘惑和攻擊。在肉身上受苦、受窮、饑餓、乾渴,更在靈裡為罪人們憂傷、被罪人們凌辱。但祂從不屈服,而是耐心等待父神旨意的成全。主知道誰會賣祂,也知道何時上十字架,但祂不運用自己的能力;不隨自己的意思來阻止和懲罰這些人。祂默默地履行使命,傳講神國真理,為我們死而復活。是生、是死、是復活,都有一種遵行父旨意的平安。臨死時,還求父神寬恕那些無知的劊子手,還拯救了其中一位同釘十字架的強盜,還惦記著自己的使命,直到最後一刻才告慰地說:「成了。」(約翰福音十九30)復活後便榮耀地回到父神的身邊。這種活的光照,讓我們很多司空見慣的毛病一覽無遺,如虛榮浮躁、誇誇其談、貪圖名利、爭風吃醋、互不相讓、驕傲自滿等等。
如今,信耶穌的人靠祂代死贖罪,已經得救,但還不能說是一個完滿無缺的人;既活在天國又活在世界,既有新我,還有老我,常有爭戰。我們靠自己仍然無能為力,但是有聖靈幫助我們去努力「作完全人」(哥林多後書十三11),最終聖靈就會在我們身上結出「仁愛、喜樂、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實、溫柔、節制」的果子(加拉太書五22至23)。
雖然基督徒生在世上不可能沒有缺點、沒有錯誤,但是枝子長在葡萄樹幹上,就能結果子(參約翰福音十五4)。人信了耶穌,就踏上了一條通向完人的路。有一天,我們走進天堂,在那新天新地的「城內街道當中一道生命水的河,明亮如水晶,從上帝和羔羊的寶座流出來。在河這邊與那邊有生命樹,結十二樣果子,每月都結果子;樹上的葉子乃為醫治萬民。」(啟示錄廿二1至2)在那裡,「上帝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坐在寶座上的耶穌基督親口說:「看哪!我將一切都更新了!」(啟示錄廿一4至5)人們完全享受著創造主的恩寵和永生的喜樂。那時的人,是一個真正完美的人,不再有嫉妒紛爭、驕傲虛偽等一切屬世的毛病,而是有著屬天的性情。這是生命最圓滿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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