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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爸爸,天上爸爸

羅妮麗

默默的愛

我出生在中國大別山區一個窮得可憐的山村。父母本不是這裡的人,兩人都是學醫畢業後被分配來的。聽媽媽說,我出生時,因為是女兒,爸爸輕輕歎了一口氣。如今的中國人仍重男輕女,更不用說那貧窮落後的年代。後來,我相繼又有了一個妹妹和弟弟。

自我懂事,我總感到三個孩子中爸爸最喜歡的還是我,因我最聽話,凡事請示爸爸。儘管他從沒說過愛我,但他的愛總是默默發自心裡,就像炎炎夏日裡徐徐吹來的看不見的清涼山風。夏天乘涼,爸爸不停地用扇子為我們趕蚊子;冬天深夜也是爸爸常為我們整理踢開的被子。為了讓我和弟弟能到縣城上學,爸爸爭取到縣城醫院進修的機會。那段時間,他總是值夜班,晚上九點鐘左右,我們在宿舍裡就能等到敲窗子的聲音。打開門,就能從爸爸手中接過一個饃和一碗熱菜湯。我們再瞌睡,都要等那吃的,吃完便高高興興地上床。後來才知道,爸爸是為了我們那些吃的,才去值夜班。我們從來也沒想到他會空著肚子去熬夜。那時,我和弟弟很想有一個小收音機,可以在傍晚收聽評書故事「岳飛傳」,不用站在人家門口聽。我們向爸爸要過收音機,看爸爸沒吱聲,就不敢再提了。因為十幾塊錢差不多是他半個多月的工資。沒想到有一天,爸爸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嶄新的小收音機,讓我們喜出望外。長大才知道,這是他賣血換來的。

最難忘記的是我大學畢業那年,分配政策基本上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我不想回到除了山甚麼都沒有的老家工作。酷熱的夏天,爸爸接連跑了幾趟大學,放下耿直的個性,把家中僅有的一點值錢東西當禮物送人,說好話,求老師,求領導。後來我終於如願留在市裡當中學老師,而爸爸卻病倒了。

平日裡爸爸只是埋首作事,很少說話。他總希望我們能好好讀書,將來能有出息。因為爸媽對我的期望,我自小就很勤奮,是我校當屆高中畢業生中唯一上大學的人。大學畢業兩年後又考取上海華東師大哲學系研究生,後又成了大學政治課教師。廿六歲時被評上全省高校中青年骨幹教師,廿七歲時被破格升為副教授,次年被美國一所大學邀請,作了訪問學者。每一點進步都讓媽媽喜上眉梢,爸爸卻很少誇我。只是每趟回家,爸爸就會以長輩的口吻和領導作報告的方式正式對我談話:「我對你講三點(或四點)要求」,聽他一點一點講對我下一步的希望,間中有一些對我的誇獎,就會讓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逃避信仰

我丈夫在省政府工作,常加班、出差,很難照顧女兒。來美國前,我把三歲的女兒送到爸媽身邊。爸爸嚴肅地對我說,孩子在他那裡,不用我操心,安心把自己事做好。到了美國,我仍然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忙個不休。但是心還是牽掛國內的女兒、丈夫,也想念爸媽。特別是爸爸,他愛好喝酒,現既當上領導,又為人義氣,所以應酬很多,加上性格爽快,常會喝多。在美國,我無形中有了很多選擇和機會,何去何從,一大堆事,常常弄得我心煩意亂。問我丈夫,他便催我回國;問爸爸,很多美國的事他也說不出解決的辦法,他總是讓我問我的丈夫。我突然覺得孤單起來,這裡的藍天白雲鳥語花香似乎沒有一樣是屬於我的。以前,我認為爸爸甚麼都懂,很多事都能做。如今我才第一次意識到,父母的愛雖是那麼的無私,卻也是那麼的有限。父母在那山裡抬頭眺望的天空還沒我的廣闊。我自己獨自承受著寂寞,夜裡常難入睡。我不知自己要做甚麼,不知道明天的路究竟怎麼走。我太累了,非常想家,尤其是想念女兒,常常以淚洗臉。

中秋節那天,忽然有中國人邀請我們同來的中國學者一起去他家包餃子。那天去的都是中國人,大家玩得很開心,我也吃了很多。沒想到臨告別時,主人請我們坐下來一起讀幾句《聖經》。我的興致一下子落入低谷,原來他們請的是鴻門宴,別有用心。等我回到了學校住處,心有餘悸,還沒法靜下來。隔壁的中國學者便來敲門,很認真地要和我談話。他是省社科院的學者,他一開腔就說,他和我爸爸年齡相仿,又是我丈夫的好友,是我們的長輩。為了我和我丈夫的前途,必須告訴我,今後千萬不要到有任何宗教信仰的地方去,因為宗教就是鴉片。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最後他讓我以後出去都要向他說一聲。我當時很感謝他,因為爸爸和丈夫都離我很遠,沒有人可以幫我。從此,我再也不與有宗教信仰的中國人聯繫。但是,見到中國人畢竟感到親切。後來我又認識了一位中國人,她是在這所學校做秘書的,事情不少,薪水不多,但她每天臉上都掛著發自內心的微笑,輕聲細語,樂於助人,給人一種親切感。她給我很多幫助,也在我心情沮喪的時候給了我很多開導和安慰。她從沒和我們談過信仰的事,所以和她交往也沒有甚麼顧慮。

永不知足

不久,同來的年長學者要回國了。坐車送他去機場時,我很羨慕他很快能與家人重逢,但又不願就這樣回去,因為我要完成我心裡的計劃:除了多作一些科研之外,也想讓我丈夫能來趟美國,看看這裡的藍天,這裡的生活。也許他會為我們家庭的去向作一個新的規劃。同時我想留在美國拿一個洋博士學位,讓爸爸再高興一次。可是爸爸倒不鼓勵我留在美國,電話中總是要我學會知足。丈夫在省長身邊工作,我又是一名廿七歲就被破格提拔的副教授,要不了幾年就可以升為正教授。在國內應該算是風光的家庭。但對爸爸向來言聽計從的我,這時卻聽不進他的話,根本下不了回國的決心。

在國內,似乎該有的我都有了,很多人羨慕我。可是這些年來我並不怎麼快樂,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甚麼。我自大學和研究生畢業後,一直都是忙忙碌碌。成家後,生活更亂,從不盡心照顧這個家,只想著自己成名。有了小名又求大名,整天要求丈夫用他的能耐來滿足我的計劃。在外遇到不順,或是他不按我計劃幫忙時,就找碴發脾氣。記得我被評上全省骨幹老師後,媽媽來看我們,看到滿屋子的亂,又看到我滿臉掛著愁容和怒氣,就難過地對我說:「孩子呀,妳究竟要得到甚麼才開心?妳現在的學位、職稱、名譽,是我這麼多年努力都沒得到的呀!」爸爸也常開導我,就是沒多少效果,我就是對自己不滿意,對生活不滿足。有段時間,我一方面教學生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另一方面又花很多時間去看《易經》,學八卦,看手相,時不時還跑到廟裡抽一支籤。或是早上四點就騎車到郊區一個瞎子算命先生家算算命相,人稱他是活神仙,可每次他給我講的命理都不一樣,讓我無從計劃起。

在美國訪問餘下的時間裡,我自己開始抓緊科研之外的所有時間學英語,不久便考取了麻州大學博士生。我欣喜若狂地將這好消息告訴家人,但除了媽媽,丈夫和爸爸並沒有我想像中的興奮。我一次次催問丈夫要不要請假來趟美國,他總說工作太忙。最後,他怕我煩他,用因公護照,去了趟美國上海領事館簽證,卻吃了「閉門羹」。我很失望和難過。看樣子,留學之路難走下去,只好準備打道回府。

認識天父

女秘書復活節時請我去中國教會,說教會有人要受洗,一年只有一次。我心裡一震,一定要去看看。反正現在也沒有那位年長學者監督我,也不會傷害丈夫的前途。我問秘書能不能錄像,她說可以。我想錄下這些,回國帶到我的課堂,正好是我人生觀和世界觀教學的一個生動教材。我就可以告訴學生們,那些到美國的中國人思想墮落到甚麼地步。我喜孜孜地用了我幾個月省吃儉用的大部分存款買了一台錄像機。復活節那天,開車接我的是王姐妹,她人瘦削,一臉安靜和喜樂。我問她來這裡做甚麼工作,她說她是麻州大學博士生。那天受洗的有三個人。分別認過罪,接受耶穌為救主後,在水裡浸了一下。接下來便是他們分別講述自己信仰的心路歷程。前兩個是年輕人,都是理科博士生,大談他們如何認識到進化論的錯誤。我心想,這些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居然攻擊進化論,睜眼說瞎話,不認自己祖先是猿猴。我一直都為自己生肖屬猴而驕傲,這兩個見證讓我有些不以為然,甚至有點反感。但是最後一個人的見證,倒是讓我聽得很用心。他是個在中國退休的人,曾是山東大學的正教授,解放前就信基督,卻因動亂沒有受洗。在那麼多年的政治風浪中,在他坐牢的時候,地上的爸爸自身不保,含冤而死,但天上的爸爸──上帝,卻照顧著他和他的家人。而今他兒子在美國讀書,他很高興來這裡在眾人面前受洗和作見證。他的見證很真誠。他那麼大年紀,估計也不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甚麼目的而在公眾場合編造假話。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那王姐妹聊了更多,才知道她以前也是一個為事業拼命型人物,二十幾歲就當上副主任醫生,去過日本講學,留過香港,然後又來美國。當我問王姐妹博士畢業後做甚麼,她說一切聽從天父的安排。以前,她也發瘋一樣地奮鬥,卻找不到快樂。兩年前,她認識了耶穌,才有了平安和喜樂。她說這些,語氣很平靜,讓我特別羨慕。其實,我那天在教會接觸很多人,從他們熱情的話語和喜樂的臉上,感到誰都比我活得輕鬆,似乎沒有任何煩惱的事纏擾他們。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學校秘書辦公室,我私下又用漢語問她,天父上帝到底是誰?她沒有即時回答我,只是敘了一些家常。下午四點半她下班後,來到我的辦公室,告訴我,天父是那造天、造地、造人的獨一真神,但是人卻不順從祂,不承認祂。她講了一些聖經的故事和道理,告訴我,人其實有兩個爸爸,地上爸爸雖然也是無私地愛孩子,但是能力都很有限,他們也都經歷著自己不能掌管的生老病死。而天上的爸爸卻是能力限,創造人類,創造一切,掌管一切。更重要的是,祂非常愛我們,寶貴我們每個人。祂為我們的罪差派獨生子耶穌來到世上,死在十字架上,為我們贖罪,為我們預備了永生和天堂。而我們總不習慣把目光超越到萬物的源頭和主宰,總不願意認祂為父。聖經要我們在地上愛生養我們的父母,更要我們愛天上的父上帝。她的一席開導,讓我突然明白一個其實最簡單的道理,人有父,物有父,父有父,而上帝就是萬父之父。地上的爸爸為我們辛勤工作掙來的衣食,源於天上的爸爸給了我們陽光雨露和五谷雜糧生長的條件和規律。而我們的眼光,常常就是近視,一葉障目,往往簡單得不能簡單的道理,卻被我們弄到極複雜。我忽然感到自己就是一個不孝之子,既沒有對地上的爸爸盡到多少孝心,更對天上的爸爸有矢口否認的大罪。地上的爸爸讓我要知足常樂,天上的爸爸要我們「不要為明天憂慮」(馬太福音六34)。我總為肉身忙名忙利,卻忽略了靈命的需要,忙碌中永不快樂。那秘書問我願不願隨她作個禱告,我一口答應。我向上帝認了罪,認了我天上的爸爸。當我送她走出辦公室時,天格外藍,花特別美,而這一切又是我天上的爸爸造的。我感到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有地上的爸爸愛我,更有統管萬有、掌管一切的天父愛我。我再也不要擔憂和計較許多事了。我步履輕盈,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再來美國

不久,我的訪問講學任務結束,也不打算留在這裡讀博士了,高高興興地坐上了回國的航班。但在與家人團聚不到一年,丈夫被省政府派往另一個市工作。忽然間,我有再去美國的念頭,因為我已越來越不喜歡國內這種生活。丈夫整日除了工作就是應酬,腳不沾家。他常常加班和應酬很晚才回來,女兒已熟睡;早上又起早上班,女兒還沒醒。多少次我辛苦地燒了幾個好菜等他,一個電話回來,說有接待任務。這樣的家,已失去家的溫馨,我們常常吵架。又有親戚熟人以及七彎八拐關係的人都找上門來,託他解決上學、工作、分房、商業、求醫等雜七雜八的難事。這些人千方百計打聽到我們的住處,纏他幫忙。既耗時間,又得罪人。有的事他無能為力,有些事又不能做,有些合情合理的,又要費精力去辦,所以下飯館是家常便飯。他在省政府工作,現在又差派外地,外界的各種誘惑都有。我的生活既沒有寧靜,又缺安全感。我被現實生活攪得心緒不寧,根本無法與天父上帝親近,無法從祂那裡支取力量。

感謝天父,麻州大學仍然保留我的入學資格。在我丈夫同意後,我去上海美國領事館很順利地拿到了學生簽證。又一次告別了女兒和丈夫。

再次來到美國,我住在那位女秘書家。那時,她已辭去了大學工作,在華人教會裡作事奉。還有教會幾位妹同住她家。她們給了我很多生活上的照應,更在靈命成長上給了我很多聖經上的提示。從此我也有了正常的教會生活。我們常常一起讀經,一起禱告。不久,我便在教會受洗正式歸主。

這段與上帝親近的日子裡,我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為人妻、為人母的道理。我看到了自己驕傲、自私等本相。我以前從不知道換位理解我丈夫。他在外工作上也有很多壓力,應酬又很疲憊,我從不去安慰他,卻動不動就是埋怨和責備,舌頭上沒有仁慈,甚至不顧場合,傷他的自尊心。我雖然對女兒管教得非常嚴厲,但她在最需要父愛母愛的時候,我們卻天各三方。一種愧疚籠罩我心頭。我是我們整個家族中第一個信主耶穌的人,我要先在家裡作光作鹽,盡好做女兒、妻子和母親以及媳婦、姐姐、嫂子等責任。轉眼三個月過去,二千年的新世紀來臨,我一咬牙用省吃儉用的錢買了張機票趕回中國,希望我們的家從新世紀開始有一個嶄新的面貌,一切從頭再來。

我丈夫突然聽說我要回國,喜出望外。百忙中來到上海,捧著一大束鮮花在機場接我,然後乾脆在上海住了幾天。沒見任何熟人,不談任何工作,閒悠悠像重補蜜月似的。半個月假一晃而過,丈夫和女兒再到上海送我。我試著給女兒辦簽證,竟順利過關。於是,我帶上女兒回到美國。從此,我肩上的擔子日益沉重,既要當好學生,又要照顧五歲女兒,更有當助教拿獎學金的工作壓力。我起早貪黑,筋疲力盡,幸好有教會的兄弟姐妹們噓寒問暖,給了我們很多無條件的愛。我和女兒都很想念我丈夫,希望他能來趟美國,我常常為此禱告。

丈夫歸主

不久,丈夫拿到簽證來美國看我和女兒,我和教會的姐妹們就邀請他去教會。沒想到,他很爽快就答應了。這對曾經受馬克思主義哲學薰陶,又在政府從政的他來說,是要很大的勇氣和思想突破的。他在查經班是個喜歡提問的人,遇到傳福音的弟兄姐妹也是侃侃而談,帶著邏輯的條理和官場的口吻,佔據了大部分談話時間。幸虧有位姐妹不斷給他各類福音書籍,又給我們送來了錄音機和各種錄音帶和錄像帶。

他在最後一次去教會敬拜後,跟牧師作了決志禱告。我激動萬分,沒想到天父那麼慈愛又奇妙,讓我丈夫這麼快就信了祂。這樣上帝與他同在了,我不要再為他擔心這擔心那。後來我們有了兒子,他成了「空中飛人」。教會為我們家前面的方向禱告。在二OO三年,我即將畢業又答應回國的時候,天父感動他放棄國內的工作,來美國與我們團聚。我們感謝天父上帝,用最好的計劃帶領我們的家。

(作者現為美國堪薩斯州一大學教授,是前文作者錢志群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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