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路该怎样走了!
林芳
我生长在景色秀美的昆明,五岁遇上文化大革命。父母是知识份子,被学生批斗丶掷石头;我们不能享受常人的待遇,升学丶工作都受影响,抬不起头来,只畏畏缩缩地生活着。所以我发誓,永远不做教师!
十二岁那年,妈怕我们受伤害,送我们到姨妈家。姨妈在广西文化局搞文艺,她训练我们跳舞。我从小就很喜欢舞蹈,长大後参加文艺团体搞节目,下乡表演。後来再回云南,在军区的幼稚园工作。
中学时期,认识了一个同学,是高干子弟,父亲是云南省军区後勤部副部长,我们很投契。但他家说我家是老右派,不准儿子跟我交往。我的家人也觉不合适,我们就没成功。後来经妈的战友介绍,认识一个老战友的儿子,是警察,父亲在国防大学做高官。见过面,印象不错。心想,快快嫁人算了,免得被初恋感情牵制。
人生缺口
说到婚姻,是我生命中一个很大的缺口,也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新婚时,丈夫在北京,我在云南,分隔两地。当时政府规定每年探亲一次。云南算是边疆,要进北京城是件很难的事,更没可能去定居。两年後,军队里有人可与我对调,才可去北京定居。
之前,几次回北京的家,都觉得婆婆不大喜欢我。我跟她儿子结了婚,她还说自己的儿子没结婚。我回到他们家,她说我很能吃,甚麽东西都给我吃光了。跟她相处,很不舒服!婚後,我仍与初恋情人交往。他知道我与婆婆关系不好,鼓励我离婚,说他在云南等我。
回到北京不久,发现怀了孕。因曾和男友发生过关系,不禁狐疑,心里想:“不会那麽巧吧?”我不断打电话给男友,告诉他暂不能办离婚,因有了孕。心想,有了孩子得维持婚姻,不再跟男友来往;但又担心怀的是男友的孩子。
婆婆对我不好,我回广西妈妈家生孩子。是个男孩,样子跟男友一模一样;我想:完了!若丈夫知道,可怎麽办?我不想伤害他,於是瞒着他;可丈夫对我很好,不怀疑我,这叫我更不安,心里常自责。终於忍不住对丈夫说:“我要离婚。”他听了很惊讶,不明白所以然。我也一直不敢把真相告诉他。
离婚苦果
一个晚上,吃完饭,与夫到外面散步,我鼓起勇气,说:“这孩子不是你的。”他立刻跪在我面前,说:“你不要提『离婚』两个字好吗?这孩子,我们养下来,他就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把他当外人。”他这样说,我的心更痛,觉得自己犯了大罪!做了这件大错,他仍原谅我,且愿意把孩子养下来。他那麽好,我竟然不懂珍惜!我说:“不行,我对不起你!而且孩子长大後,我们没法交代。”因我坚持,只好离婚。
孩子一岁多,离婚手续办妥。那时正逢大冬天,我直奔到长途电话大楼,打电话要告诉男友已办妥离婚;可是找不着人,他同事说:“他去旅行结婚了!”怎麽?听错了吗?我这边刚办妥离婚,他说等我,为何又去旅行结婚?我头昏脑胀,横过马路,车子开来,我站在马路中间动不了。司机骂我:“妳找死呀!站在马路中间不走!”我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掉。是呀,我真要找死,不想活了!之後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
回到家里看见儿子笑咪咪地看着我叫:“妈妈,抱抱⋯⋯”我凝视着他,心想,这孩儿已经没爸爸了,我怎可丢下他?只能把眼泪咽下,却不知前面的路该怎样走!当时我双胞胎的姊姊从香港回来看我,我把事情告诉她,她说:“我们帮妳照顾他,带他走。”当初儿子三个月大时,我把他送到广西妈妈家,自己仍留北京工作;儿子大一点,有时把他接回北京来。大概一岁半,一个晚上他发高烧,我深夜骑脚踏车冲出去给他买退烧药,他好後我就病倒了。一天儿子拿着板凳去倒水,我以为他自己要喝,原来他拿着杯子走过来,说:“妈妈,您喝水。”当时,我的眼泪就淌下来了!我说:“儿子你好乖!”他就学着我,替我擦眼泪,又学着我的口气说:“妈妈,别哭,我替您擦眼泪。”当时,我心好疼,那麽小的孩子就要承担大人的责任,真可怜!
移民香港
他三岁多,我们申请去香港。得国防大学校长的秘书帮忙,他有个亲戚在北京公安局专责批出国证件,就批了给我们母子。一九八九年六月五日,证件批出。当时正值“六四民运”,天安门被封,警察包围着。好不容易拿到证件,同事说:“你们还是不要走,要打内战了!打完再走吧!”但秘书说:“不,要走就赶快走。否则走不了。”於是来不及收拾,尽快起程。
当时加油站全关闭,他把十个朋友车里的油,弄到军委一辆红旗牌军车里,六月十九日载我们去机场。那些日子只有使馆车和军车可进机场。秘书开车送我们,只见路上全是烧焦了的坦克丶公共汽车⋯⋯我们在那麽危险的情况下到了机场。本来乘早上八点多的班机,但因没有旅客,取消了,换搭下午两点多的班机。顺利飞往广州,再转到香港。
那天,秘书差点儿牺牲,他若真死了,我们就走不成。他是高干子弟,住在中南海。那天他骑脚踏车从中南海出来时,听到一阵机枪扫射,然後说:“卧倒!”全部人就卧下,他也受伤了。
寄人篱下
爸爸丶姊姊早来了香港。爸是印尼华侨,文革时被批斗了十年,之後不想留在国内。想回印尼,但那边排华,就留在香港。姊姊嫁香港人,定居香港。我们寄居姊姊家中。住了一段时间,他们不大喜欢我儿子吵闹,厌烦他。姊姊拜观音丶地主公等偶像,我儿有时候跑过去拿供奉的苹果,咬一口又放回去。他们对我说:“妳一定要跟着我们拜,菩萨会保佑妳,小孩子也不会那麽顽皮。”又带我去黄大仙,拜过很多偶像,甚麽密宗丶观音库 ⋯⋯……顶新鲜的名字。
後来儿子患了盲肠炎,要动手术,他们俩口子对我说:“妳看,是不是妳的儿子侵犯了地主公?地主公要惩罚他,这回要开刀了!”又说:“看妳脸色那麽不好,定是被鬼附了!妳要虔诚拜佛,早上五点天未亮就起来磕头。”我很害怕,照着做了。我打电话告诉那秘书,说要搬出去。他替我们找了个做地产的朋友,免费让我们住了空屋一段时间,後来因房子要出售,须另找地方,就跟爸爸和弟弟一起住。
弟弟做生意,来回港丶穗间,在广州娶了个空姐来香港。她说要二人世界,把爸爸和我们都撵走。我很生气,说:“这是大家的家,为甚麽要这样?香港地方那麽小,妳要我们睡马路边吗?”她不理,把我们的行李丶杂物都拿到垃圾房去。我更生气了,就冲出去,随手拿了剪刀,冲着她要刺过去,愤怒地说:“妳叫我们母子去哪里?!”弟弟看着我真要刺她,就制止妻子说:“不许妳这样对我姊姊!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她就有一口饭吃!”可是我说:“好,我们搬出去,不呆在这里!”於是找地方,租了个小小的单位。
工作顺利
虽然生活上有很多难处,工作上还算顺利。那位秘书介绍我到一些大企业工作,因我广东话不行,做不成,只好到超级市场找工作。我跟双胞胎的姊姊长得很像,她会说广东话,代我去见工。我去上班,那超市的“大家姐”就说:“昨天妳话说得很好,为甚麽今天甚麽都不会说?”我很害怕,找个机会告诉她实情。她很体谅,说:“那妳不用收银,帮数银好了。”於是我能留下工作,努力学广东话。
之後转到八佰伴百货公司做收银员,练习听广东话,有不懂的,回家问儿子。半年後会听,一年後会说。朋友就介绍我去UPS空运公司工作,老板对我很好,工作不那麽辛苦。做了一段时期,朋友介绍我去和记电话公司。面试时,他们要我写一封信,我写了半张纸就完了。他们问:“为甚麽写那麽少?人人至少写三张纸,妳写不到半张。”我说:“多少没关系,最重要是写了人家明白。”他马上说:“好,我用妳。”
在那里工作了几年,一天,一位人事部经理走过来说:“我能跟妳做朋友吗?”我说:“好呀!”心想,她职位那麽高,怎会看得起我?自此,我们成了好朋友。不久,她调到卫星电视台工作,把我也带过去。後她又到凤凰电视台做人事部经理,也把我带过去。
弟妇邀请
有一天,突然接到弟妇的电话,她说:“芳姊,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圣诞庆祝会呀?”之後,又常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困难,有甚麽需要帮忙。我想:哗,这人真假!假得那麽厉害!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怎可能如此?既然有庆祝会,带儿子去玩玩也好。那天我带着儿子去大埔基督徒会堂,发觉那里的人很好,很温和,很热情,环境丶气氛都很好。心想,如果儿子能在这样的环境成长,会很不错。於是决定以後星期天带他去。
弟妇本来不去教会,後因她的阿姨李悌华从美国回来,带她信耶稣。她信耶稣後,脾气丶性格都完全改变。所以从一九九七到九八年,她邀请我去教会,我怀着好奇心去看看。
起初,只带儿子去,自己就在外逛街,到时候回去接他。他们唱广东歌,我不大熟悉;有一次他们唱国语歌“除袮以外”,看着歌词,眼泪竟哗啦哗啦地流。当时只觉很好,但没甚麽感动要信耶稣;反正那里的人很好,有空就去去吧。儿子念一丶二年级时,曾回国内几个月,他不在身边,我就觉得去不去也没关系。
生命改变
当时在凤凰电视台工作,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有点飘飘然。去国内公干,也只是见台长丶高层人士(有头有脸的人我才去见);又觉得人事关系搞得不错,我可藉此做做生意,野心很大。时值“九七”,老板要接管一些生意,问我有没有兴趣帮忙。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就要求他提高工资,否则辞掉我好了。怎料,他说:“那好办,妳自动走吧。”我只得辞职。
之後,我很想做生意,入了一大批货,可是搞来搞去也搞不成。不但生意做不成,还欠下很多信用卡债。工作没了,甚麽都没了,不知该怎样下去!於是天天去弟妇家向她诉苦。後来,传道人夏姑娘来探访我们,问我:“妳信不信宇宙中有一位神?”我说:“我信,我很信;但我看不见祂在哪里,也不知道祂是谁。”当时,我还以为像拜佛一样。
後来,在她们的带领下,我心窍渐开,但仍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例如传道人送我一节经文:“你们要先求祂的国和祂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马太福音六33)我看後,觉得很荒谬。我等着钱养儿子,等着钱开饭,你跟我说这个,很荒唐。後来把心一横,信就信吧!那我该怎样做?要回教会,去团契⋯⋯好吧,我全照做。终於一九九七年在弟妇家决志,九九年六月十三日受浸。之後整个人改变,觉得上帝藉圣经解答了我很多问题。於是越来越喜欢看圣经。
当时我没有工作,拿综援金,去理工大学进修,领取文凭後,发信找幼稚园教席。结果获一天主教幼稚园聘请。教了一年,转到一间基督教幼稚园任教,老师之间像一家人,很温暖。第一天上班,就令我感受到爱,感动而泣!校长丶主任一直栽培我,关心我,开解我,在这里工作丶成长,至今已是第五年。真感谢上帝差那麽多天使在我身边!
二OO一年弟妇介绍我去医院免费检查子宫颈。我想,不痛不痒检查甚麽呢?但也去了。怎料检查後发现我的癌细胞已到第三期。我听後非常害怕!於是马上做手术,以防扩散。感谢上帝,藉医生的手医治了我。
二OO五年七月要参加云南短宣,当时有机构提供我们一大批简体字圣经,我每天下了班把圣经背到深圳。不料那个月月事三星期也没完。我祷告上帝说:“上帝呀,无论怎样,我把这次短宣交托给袮。短宣完,要怎麽病再病好了。”後去检查,发现子宫里有四个瘤;再照肝脏,里面有很多囊肿。心想,不管啦,完了短宣再说吧!
到云南後,同学见了我说:“唷,林芳,妳的脸色不好,是不是有病?”我说:“妳怎知道?”她说:“妳的脸色很不好。我带妳看一个医生吧。”她要带我去看一个农民医生。我们一直祷告,仰望上帝。之後,吃了半年他开的药,再去照片,就只剩两个瘤;而肝内的囊肿要下次再去,才能替我清理掉。最近照片,肝里乾乾净净的。真感谢主!
儿子患病
儿子在沙士(SARS)爆发那年十七丶八岁,得了肺结核,要住医院,他说:“我没有病!没有病!”不肯住院,要从窗口跳下去,吓得我眼泪直淌。我说:“我们祷告吧。”他说:“不行了!您走吧。不行了!”我说:“我们还没尝试,怎知不行?现在就开始祷告吧。”遂把手按在他头上祷告。儿子说:“我要这个月廿八日前出院,否则赶不及上学了。”於是我祷告上帝:“上帝呀,请让煦这个月廿八日前可以出院,请袮就他的愿望!让他为袮而活。他现在要寻死,要跳楼,可能明天我来,再看不见他了!”祷告完毕,就离去。
回家後,我再向上帝祷求:“上帝呀,我真不该在年轻时犯下那样的罪,把儿子带来这个世界!袮一直保护我们,帮助我们。今天他有病,如果因这病死去,他已信耶稣,有盼望,可回天父那里;但我总希望他年轻的生命能为上帝多做点事!”
过了几天,我到医院看儿子,在回家路上,医生致电给我说:“妳儿子可出院了!”我想:“医生不是说他三个月不能出院,一年不能上学吗?是我听错了?”不过,无论如何,我得回医院去。到了医院,问儿子:“医生说你可以出院吗?”他说没有。医生来到,证实肺结核没有了,可以出院,实在感谢上帝!儿子还没换好衣服,就第一时间冲出病房,高兴来得及上学!
回到家里,我问儿子:“林煦,你看到了甚麽?”他说:“妈妈,我看到上帝在我们家行了神迹奇事!”真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我说:“我们要快点感谢上帝,上帝救了我们!”如果他真的三个月不能出院,SARS一来,无论染上与否,都得留在医院,那可糟了!
其实,林煦一向也有脾气,性格蛮固执,很自我,是个缺乏父爱的孩子。现在,他脾气来时,我就提醒他:“你病的时候,上帝怎样医治你,让你逃离那困境?”感谢上帝,他今天在教会也有事奉,去探访老人院,送礼物和药品等。现在令我最放心的是,我和弟妇的孩子都乐意回教会。
记念同胞
回头看,未认识主耶稣之前,不知自己前面的路怎样走,主就很奇妙地把我带到香港,让我认识祂。这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气!再说,如果不是因着主耶稣的缘故,我和弟妇的关系早就破裂,现在我俩的感情比双胞胎姊妹还要亲。我有困难,跟她讲;她有甚麽,也告诉我;同心祷告,彼此支持丶鼓励。我家先是弟妇信主耶稣,之後是我,再是我儿,妈和弟也信了。深信主的恩典够用,祂使一人信主,全家就有机会得救。
我从中国大陆来港,庆幸有机会信了主耶稣;但深感中国很多同胞没机会认识主耶稣,没机会认识上帝,实在可惜!感谢上帝,让我的工作有暑假丶寒假,可以回祖国,将主耶稣介绍给同胞!同学丶朋友都知道我的出身丶性格和经历,都看到我信耶稣前後有甚麽不同。但愿一切荣耀归给上帝!
(余黄国凯采访丶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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