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中國勞工

鍾 漢 光

鐵鳥追星，十一小時之後飛越了大西洋，降落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Tel Aviv）。當我們轉機抵達以拿（Eilat）的時候，只見萬家燈火，閃爍生輝。

約翰來接我們，大家一見如故。他和妻子茱迪在以色列定居已有二十多年。他們多年來熱心向猶太人傳福音，在家中已建立了教會。

以拿是以色列極南的一個小城，就在紅海邊上。我們看見的燈火，有一片其實是對岸約但的一個城市。中國人不大提以拿，只說紅海，或者「涼亭教會」。

約翰夫婦在以拿經營一間客棧（The Shelter Hostel），男女界各有二十個床位。幾年前他們發現很多外勞到以色列做建築工人，包括俄國人、羅馬尼亞人、非洲人、泰國人、中國人等。約翰邀請他們到客棧來，在院子裡舉行露天聚會，中國人便稱它為「涼亭教會」。

涼亭教會的聚會很有趣。有一天晚上開佈道會，來了起碼一百五十人，中國人約有四十位，其他為俄國人、羅馬尼亞人、非洲人和猶太人。大家自然地「各從其族」坐好，唱詩有的時候異語同歌。中國人那首「願主的愛與你同在」算是別開生面。當王其昌牧師用英語傳講信息的時候，各種族的翻譯員同時傳譯。這樣的場面，想像起來覺得很混亂，其實不然，幾位翻譯的同工都很老練，會眾也很留心，呼召時很多人信主。

約翰對中國人特別有負擔，每個月都會開車巡迴各工地和勞工宿舍一兩趟，分發聖經、單 張等。有一次他在海法市（Haifa）的欣欣飯店看見《中信》月刊，便跟我們聯絡上。他不但成為《中信》月刊的派發者，並且向我們發出「以色列的呼聲」，邀請我們去協助他在中國勞工當中的福音工作。

以色列全國約有中國勞工五千人，來自山東、江蘇、河南、河北、安徽、四川、東北各地。他們很多是做鋪地磚的工作。有一位領隊跟我說：「也許工頭們看中國人個子小，怕其他的工作幹不來。」

我們一共探訪了七個勞工營，有幾十人的、二百人的、甚至四百人的，清一色男丁。雖然我們所接觸的勞工比例來說很少數，但是同一宿舍的人往往來自同一個地方，背景相似，因此我們所見所聞亦有其代表性。

勞工們的故事，到處楊梅一樣花。本地人不要做的工作，中國人卻趨之若騖，認為是難得的機會。他們每人都得花三、四萬人民幣的「手續費」才能得到這機會。有些除了花錢，還要經過考試挑選！其中一位告訴我，他得示範在地上鋪幾塊地磚，工夫到家才獲選上。

有一位本來在國內兵工廠服務多年，以為是鐵飯碗；但根據他自己說，國內物價飛漲，生活艱苦，他走遍東西南北，覺得實在「活不下去」，所以決心離開愛人和女兒，出來幹活。

他們在以色列的生活可能更苦。我們所看到的宿舍像是貨櫃改裝的，也有些「倉庫式」住十多人的；有一處見勞工們甚至住在未完工的大廈中。他們出國時已負了一筆債，家人的期望成為心靈的重擔，加上天天在酷熱的天氣中勞動，生活異常枯燥，真是心勞形役。

有些人滿懷怨恨，覺得自己是被騙出來的。據他們講，那些合約上說明包的費用，抵步後卻沒有人肯認賬，逼得自己掏腰包，以致他們的收入比期望中的低很多。我請他們拿合約來看看，誰知他們竟然沒有考貝，只曉得自己曾經簽過名。我們知道某處工地有一批勞工「神秘失蹤」，相信是「三十六策，走為上計」，自己找路子去了。

我們也碰到一些特殊的個案，使我們感到勞工們沒有甚麼保障。我們抵步之後，翌日便 去探訪兩位受傷者。有一位是騎單車被的士撞倒，頭部受傷，耳朵出血，跟著終日暈眩，無法幹活。由於沒有人承擔醫藥費，他也無法進一步接受檢查和治療。另一位是工作時扭傷腰骨的。他們既沒有入息，生活費卻照出，可能每月還要還債，處境很可憐。不久前還有一位自殺了，不知何故，也沒有人敢說甚麼，不了了之。

有些人比較幸運，公司肯負責，老板也比較照顧。一位二十來歲的青年說，除去一切開銷，自己剩下的錢比在老家幹活所得要多一倍有餘，所以他覺得吃兩年苦完全值得。

無論際遇如何，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賺錢。有些人下班之後再去打散工。我們曾到一個文化水平不錯的營地，很多宿舍門口都貼著對聯，可能是曾經舉辦過對聯比賽。有一聯云：「來國外多賺美鈔，返故里再造輝煌。」可謂道盡了五千人的心聲。

約翰說中國人都是「好人」。他曾到過一些其他種族的宿舍，看見裡面貼滿了色情照片，或者賭博成風。我們所到的中國勞工營都沒有這種現象，最多不過貼一張正正當當的明星玉照。

中國人另一個好處，就是很歡迎我們到訪。我們帶去的聖經、單張、《中信》月刊，不用分發，大家都圍上來自己拿，還要我們們留下一些，給那些尚未下班回來的人。我們平常派單張的經驗，對方愛理不理，或者拿了之後隨手扔掉，乃是司空見慣的事。這裡的勞工們剛好相反，他們非常珍惜所拿到的書刊，我發覺很多都在聚精會神地看；約翰也說他常看見勞工們躺在床上看聖經。有一回派單張時跟一位勞工談話，他說將來回國的時候，其他東西可以不要，但是他所收集的聖經、書籍和刊物，無論如何一定要「扛」回去。

他們很樂意跟我們談論福音。有一位從安徽來的，看了我們帶去的福音小冊，上前來問：
「神愛『世人』，意思是所有的人？」
「對，『所有』的人。」
「真的不管甚麼人？」
「真的，不分種族，不分階級，不管甚麼人，因此也包括你在內。你想中國人那麼多，神怎會不愛我們？」

跟著王牧師向這位朋友講解福音，他就當著眾人面前，開聲禱告接受主。

每逢我們召集他們，向他們見證和傳信息，他們都很熱烈地回應，很多人表示信主。他們的禱告很真誠，很堅決。有一次，王牧師告訴決志者以後可以自己向神禱告，他們說不知如何禱告，竟然要我們寫一篇禱文留給他們，以後好照著來禱告。

有一位來自信主家庭的勞工，決志之後很興奮地說：「今天我真心相信耶穌了，我要馬上寫信回家，告訴我的愛人和父母，因為他們一直在期望有一天我會信主。」我想將來他回去的時候，就算沒有賺到錢，家人也是一樣歡迎他。

約翰說以色列「建築潮」的高峰已過，而這批勞工兩年內將陸續回國。這兩年是神為我們打開的「時窗」，我們除了在它關閉之前抓住機會傳福音之外，更要加緊培訓信徒，使他們回國的時候，信心有根有基。

（一九九七年 七／八月 《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