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宣教之迷思

子恩

作為一個跨文化的福音工人,面對文化差異的衝擊是不可避免的。過去幾年的服事給了我很多體會,在這裡分享一些自己特別的感受和心得。

一般而言,文化衝擊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遊客階段,也可以稱為蜜月期。面對新的文化和環境都有很大的新鮮感,覺得甚麼都很好。這個階段大概歷時三個星期到半年不等。

第二個階段是敵視、幻想破滅階段。蜜月期過後,漸漸發現新文化中越來越多問題,開始看到甚麼都不順眼、不舒服,產生很多負面情緒。懷念自己原來的文化,甚至有想回家的念頭。這個階段一般持續半年到一年左右。

第三個階段是決心解決問題階段。從低谷中開始往上爬,重新開始笑了,開始有幽默感,是開始適應的標誌。

第四個階段是適應階段。一般而言,文化差別帶來的壓力要到第十年才會消失,這不是一件能一蹴而就的事情,是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才能達到。若能真正適應並渡過這個階段,就是成功轉化成一個雙文化人,能在兩種文化中都感到非常舒服、自在,並且能夠在兩種文化之間自由地切換。

遊客階段

說起來很慚愧,開始的時候,我是有點抱著一種「我是來解決問題」的心態。以為能找到文化裡面阻礙福音擴展的部分,並對症下藥。雖然積極地學習當地的語言,觀察他們的文化和整個社會的生活形態,但我沒有真正謙卑地向他們學習,並認同他們。

由於我是一個目標性很強的人,語言學習能力又高。心想能夠盡快用當地人的母語來溝通,會讓我更快地與當地人建立關係;對方也會從我努力學習的態度,感受到我是真的願意來認識了解他們和他們的文化。但我只把語言學習當成一件首要達成的任務,忽略了他們的文化是比較享受建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多於注重因努力而達成目標的成果。我也不太能接受當地人緩慢的生活節奏,以致幾位語言老師感覺到給我上課時比較有壓力。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錯過了能藉著學習的機會與他們建立良好的關係。

幻想破滅階段

我服事的地方,除了節奏慢、時間觀念淡漠、委身度低之外,讓我最受不了的是他們的階級觀念非常嚴謹。這個跟我認為「人是平等自由」的觀念是南轅北轍。其次,他們可能會因為一些小事就不高興,而且翻臉的時候就直接給臉色,這又跟我自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文化很不一樣。因此,當我與人相處時要小心翼翼,察言觀色,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他們,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有段時間我感覺到自己好像穿越回到幾百年前的古代生活,心裡實在有抵觸,情緒變得負面起來。那些影響我情緒的因素包括:我是否被當地人接納、是否能與他們溝通得好、自己情感的安全度,以及屬靈資源的多寡。當我感覺到被當地人接納和與他們的溝通順暢時,我就會更有安全和歸屬感,加上有屬靈上的支持,情緒壓力就會減少。相反,壓力便會增加。我曾經歷過挫敗和沮喪的階段,幻想破滅,也懷疑自己的決定。但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都是因文化衝突所引發的負面情緒。

決心解決問題階段

當意識到那些只是文化的差異,並重新調整視角,從他們的文化當中發掘優良的部分,便能平復內心的衝突,不致被負面情緒困擾。若沒有及時去處理這些負面情緒的話,便會容易產生偏見,形成對異文化的一種固有印象。這樣我們和當地人之間便會形成一道心理上的阻隔,也為我們逃避去融入他們找到了藉口。

我曾一度努力嘗試越過這道文化的鴻溝,想要成為像當地人一樣。無論是在語言、行為,和想法上都想盡量與他們靠近。但發現無論我怎樣努力,始終不是當地人;儘管我可以理解他們的感受,但始終不能自然而然地跟他們對一件事情產生一樣的文化心理反應。有時候我甚至分辨不出我對某件事情的感受和反應是基於我是屬哪一種文化背景?著實困惑了一段時間。我也嘗試去解構自己身上不同文化的因素,但卻不清晰這個問題的出路到底在哪兒?我便一直徘徊於幻想破滅和決心解決問題的階段,直到我接觸到「宣教文化人類學」的學習後,這個問題才迎刃而解。

適應階段

文化和世界觀是我們從小習得的,在學習母語的時候就潛移默化了。雖然我們不可能完全摒棄原有的文化,也不可能完全變成另一個文化裡的人。但每當接觸並融入一種新的文化時,就會被改變成為一個能承載多元文化的人。那麼,當我努力尋求與當地人認同的同時,也不否定原生文化,在兩種文化中能自處,便不再需要去糾結我的文化身份,我想這就是個最好的答案。

如果我們懂得怎樣去跨越文化衝擊的低谷,接下來就是要找到適合當地文化的福音傳遞方法。首先,頭腦上要有一個認知,就是文化是有差異,但沒有優劣之分。進入到一個新的文化,最好的方式就是以一個學習者的心態,謙卑地去向當地人學習,了解認識他們的生活方式,文化習俗,理解他們為甚麼會這樣做。而不是把自己當成一個老師,一個能夠教導他們聖經,拯救他們的人。

由於很多未得地區的人群普遍存在著民間信仰,關心的事情有別於我要傳講的福音。因他們沒有永生的概念,只活在當下。日常生活例如健康、工作、飲食等是他們所關注的問題。他們不覺得需要專職的宗教人員協助,因為自小就從家中的祖母和母親那裡習傳下來。雖然沒有接受專門的信仰培訓,也沒有從書本和文獻中學習,但他們卻被民間信仰控制得很厲害,例如他們院子裡的神龕,和各類家傳戶曉的鬼片和異術。當我理解到那些是他們的文化,便不會對他們的行為和喜好帶有偏見,才會更進一步去了解他們,並發現其實他們都很懼怕這些東西。這樣我可以理解他們畏懼神靈的心,與我們敬畏上帝的心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然後利用這個連接點去切入福音,可能會更有果效。

結語

其實在每一個文化裡面,都留下了神自己的啟示和線索,我們不難發現當地人已經有一些關於「神」的認識。這意味著在任何一個文化裡都存在著福音的某個切入點,而這個點正是能契合他們的文化心理。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找到這個合適的切入點。就像保羅在雅典時對人宣講一樣,他們有一位「未識之神」,雖不認識,但知道祂的存在。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裡,也有對神的一種認識,敬稱為「天」。並且有大量的俗語和成語跟這個「天」是有關的。這意味著我們所信仰的,和所傳講的並不是一位遙遠陌生的神,而是讓人能夠在自己原有的文化當中,發現那位早已經存在,並愛著他們的神。

現在重新反思的時候,我盼望福音能融入各民族的文化中而傳開,使萬族能夠在自己的文化中跟隨耶穌,而不是把傳道者的文化,連同福音一起強加給當地人。相信在聖靈的帶領下,信徒會自己去完成屬於他們和主耶穌的福音。我所要做的就是更多地信靠聖靈,信靠祂的工作,盼望福音會藉著信徒穿上他們文化的外衣,完成本土化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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