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賭徒的絕處逢生

連淇煒

十五歲前後，判若兩人

15歲前，我就讀於天主教男校。每天放學回家必第一時間關上房門，假扮讀書做功課，其實是看小說，聽廣播等。有親友來訪，我也一樣直接進房間，關上門。我很沒自信，不知怎樣與他們交談。親友都說我是乖孩子。爸爸以為我在房讀書，就由得我。

15歲那年，父親鼓勵我跟堂兄去教會，自此隨著他去深水埗平安福音堂。其實當時我去教會，只為認識女孩，因平日只見到家裡兩個妹妹。誰知教會的女孩都太乖，斯斯文文，不好親近。

去教會三年後，開始有些改變，變得很健談，易與人交往。我參加主日崇拜、團契，信了耶穌，熱心追求。性格日見開朗，放學後常參加活動，甚少立刻回家，成績有點退步。父親本在內地學醫，後在港執業，一直很自信，加上受唯物主義思想影響，不信鬼神。正值中五至中六階段，我對信仰認真、火熱，父親就不許我再去教會。

抵美升學，離主遠

1988年我完成中六，父親送我到美國升讀大學。本想離港前受洗，但父親不許，否則不准回家。我抵美第一年，在奧克拉河馬州讀會計。暑假去紐約探親，發覺那地方很吸引，遂轉學紐約。從此每晚出外吃喝玩樂，起初只喝喝咖啡，去去派對，也到中宣會參加崇拜和團契等，一直去了近三年，受了浸。當時我是雙面人，返教會團契，但絕不與團友深交。

我心如野馬，常去喝啤酒、參加派對，幸好沒沾上毒品；但經常玩樂至深夜才回家，曾連續48小時流連在外。心想，到這地步還繼續扮演基督徒？如此下去，太辛苦了！我的朋友都不去教會，不信耶穌，也不是壞人。每次玩了整個週末，人已很累，星期日還返教會？於是逐漸減少返教會時間。

及至大學畢業，整個人都變了，根本不返教會，不想受束縛，要過些自由自在的生活。當時我的男女關係很混亂，有不少女友，絕不專一。心想，我不會結婚，否則害了對方，所以不想與教會的姊妹太熟，只結交外面的女孩。

畢業後做了一年會計，覺得不適合自己性格，就轉到出入口公司。那是玩具公司，常在展覽會推銷產品，讓我飛來飛去，到不同地方出差，太好了！做了一段時間，又轉到地產公司，工作更適合我，做成一筆買賣，很有成就感！

因工作關係，認識我太太。她在產權公司工作，不信耶穌，但我不介意，反而怕被人知道我信主，以基督徒的標準衡量我；但心底常暗暗說：「神呀，我對不起祢！」只是說完，仍繼續偏行己路，對不起主耶穌，反反覆覆度日。那段日子內心很難受！做地產經紀一段長時間，結婚、生育子女。地產生意好時，錢很易賺；但市道淡，則長時間沒收入。太太工作很穩定，可支撐全家。

生意成功，誤墮賭海

我在公司有些買賣做得很好，賺到錢又得客戶信任，委託我管理物業。起初，間中跟朋友去賭場聽演唱會，聽完別人去賭博，我也跟著去玩玩而已。豈料，漸漸覺得很好玩，賭場接待慇懃，常致電聯絡，通知有甚麼活動，覺得很威風，被視為貴賓，於是越來越投入。初時帶太太、孩子一起去，像全家去度假，我只下一點兒注，也許輸一千幾百，可以控制自己。

2005年，我做成一宗很大且很難的地產買賣，當時價值達1,400萬美元，佣金有16萬美元。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以為自己可以控制

日後的命運。

取得佣金後，我又去賭場做貴賓。第一日拿八千美元去賭。我一進賭場就著了迷，不輸光不會離座。我想，第二日可以贏回來，不必告訴太太賺了一大筆佣金。第二日再去，又輸掉；第三日繼續去。就這樣每天輸，結果16萬佣金不到兩星期全輸光！整筆佣金沒拿回家，一直砌詞瞞著太太。她以為我在過程中遇到不少困難。

說謊掩飾，虧空公款

心想，一定要把錢贏回來，遂繼續去賭。與其說這是賭徒的心態，不如說是賭徒的藉口。我成了病態賭徒，被賭博纏住、操控，非賭不可，身在賭場才有滿足感。簡直「鬼迷心竅」，成了行屍走肉，空空洞洞，內心只想著賭！在那情形下，我竟掩飾得很好。每天早上九時許回公司巡視一下，與人打個招呼；10至11時登上巴士或私家車，邁向大西洋城。下午七時許回家，太太全不察覺。一星期竟去三四次。

一大筆款終於輸光，之後賺的佣金和管理費都不夠用。因老闆們授權我開支票，於是從老闆戶口寫支票五百或一千不等支取。寫第一張支票五百元時，已知這是一條不歸路；怎料之後多次都沒人發覺，就繼續寫。在過程中更作了不少假報告和假文件欺騙客戶，他們覺得我一直管得不錯。由於掩飾得好，其他方面又表現良好，老闆們都很信任我；加上他們事務繁忙，幾年都不察覺。從2006至2009四年間，持續去賭場超過六百次，賭至擁有貴賓卡。

自欺欺人，驚慌度日

那段日子帶孩子去旅行的費用全由太太支付。她抱怨我每月只拿一千多元回家付房屋貸款，其他全不負責。我只以「生意難做」應付過去。其實錢到我手，都化為烏有！在兩頭瞞的情況下，希望可藉博彩贏回來。有個上午下注二千贏了二萬，仍不離開，覺得可贏更多。豈料之後不停輸，終至只剩一元。始終擺脫不了，精神備受束縛，一籌莫展。子女回家，有父親等於沒有，無論他們怎樣逗我，跟我說話，都心不在焉；太太問我整天唸唸有詞，在說些甚麼，我不答理她。太太對我說話，也全不入耳。想的盡是牌應怎樣出，又擔心偷錢早晚會被發現，晚晚睡不安寧，時刻提心吊膽。曾有兩次登上賭場最高一層，想到一旦被人發現我所做的，一切就完蛋，真想跳下去了此殘生！幸而想到太太和父母將如何面對，就卻步了。父親是醫生，一生為人老實，從小教導我做好本分，不要貪婪。當他發現兒子貪錢，虧空公款，將怎受得了？子女知道爸爸是這樣的人，更不知會怎樣！

我知道神的管教一定來到，但又叫自己不要想那麼多，進入賭場就可拋開一切。我內心羞愧，通常戴著黑眼鏡，不想被人認出我是誰。後來賭至有貴賓車接送，就不必再裝。賭場四周燈光耀眼，不見天日，沒有時鐘，不辨晝夜，在這環境我不停下注。煙、酒、毒都不沾，讓自己清清醒醒專注每局牌，不走漏眼。女子來招惹搭訕也不理不睬，工作人員會請她們離開。

因全不運動，食無定時，不懂節制，沉迷賭博。身體很差，體重近二百磅。

2008年8月8日我坐的貴賓車遇車禍，我沒喪命，但傷了兩根肋骨，送院急救，住深切治療病房五天。出院未滿一月，腰仍未能伸直，又去賭場。輸了，再虧空老闆戶口的錢去賭，又輸掉，一直賭一直輸，竟不停手。

神的管教，終於來到

2009年9月9日早上，我上班時心緒不寧。那天一個股東致電給我，說：「我們有人剛去銀行查核戶口，發覺數目和你報告的相差甚遠。請解釋一下。」頓時我心知不妙，在辦公室座落的街道上徘徊，心想，是否應立刻去他的辦公室交待清楚，抑或逃走？最終覺得神管教我的時刻來到，有股力量驅使我去老闆的辦公室，對他說：「真對不起！這些錢是我虧空的。」由於超過150萬美元之巨，他立刻報警。一洋人和一唐人便衣警探來到平時老闆們與我開會的辦公室，問我情況怎樣。我立刻承認自己虧空那些錢，邊說邊落淚。之後他們帶我返警署。

那晚被羈留在警署，不得回家。太太致電找我，因電話已沒收，我無法接聽。結果她找我的一個老闆，才知真情。她聽後晴天霹靂！太太告知我妹妹和爸媽，他們很難過，設法盡快保釋我。很感恩，我虧空逾150萬美元，應不准保釋，但出乎意料可由妹妹保釋出外候審。太太、父母和妹妹都沒責備我，令我更感慘痛、懊悔，很對不起愛我的家人！

重回教會，更新生命

一天，在紐約華人宣道會附近的咖啡店與家人通電話，一位信主耶穌的弟兄在旁無意聽到，之後跟我傾談，告訴我鄰近有間教會，問我想不想去。我有點抗拒，說：「暫時不去了，已18年沒參加聚會，內心很羞愧！」只想著：「如此不堪的一個人，神怎會再接納我？」他說：「沒關係，你來吧！」我終於去了教會參加主日崇拜。去過一兩次，就決定恆常參加聚會，時為2012年初。當時剛讀完一個戒賭課程，知道無論之前落到怎樣的境況，神都會接納我。由於尚未判刑，有兩年只做房地產買賣賺佣金，不再做物業管理，盡量不接觸別人的錢財。我不再賭了，專心投入戒賭互助小組。2013年秋，弟兄姊妹支持我們參加家庭更新協會主辦的兩晚三日夫婦營。太太在營中認識了一些很關心她的弟兄姊妹。離營後，她一直返教會。

法庭已宣判我入獄一至三年。以我的罪行來說，這是最低刑期。

服刑前，我修讀了一個監獄團契的導師課程。這課程是為有志做監獄事工的基督徒而設，為了入獄後懂得如何與囚友溝通，帶領他們認識我的信仰，向他們傳主耶穌基督的福音。又修讀一個輔導有賭博問題者的課程，希望入獄後可以做類似事工，甚至設立戒賭互助小組。我首先被遣送到中央羈留中心，等候州政府審查，分配到所屬等級的監獄。在羈留中心，我有參加聚會，認識了該中心的牧師。牧師來探我兩次，鼓勵、支持我，雖然環境惡劣，天氣嚴寒；但神與我同在，內心無比溫暖！

我在該中心足有兩個月，很多人兩星期已被轉到所屬監獄。我本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留那麼久，後來相信有神的心意。我被安排在其中負責清潔。其他犯人每天要囚禁23小時，而我可四處走動，不少時間在打掃，可以看電視，還可以吃兩餐，有人送食物來，不用排隊輪候。最感恩的是，除可以參加聚會，更接觸到其他犯人。我替其他犯人洗衣、乾衣、洗廁所浴室、抹地等。我常對其他人說：「我是基督徒，很希望你有一天也知道這救恩是怎樣好！今天，這環境四堵牆困著你，但困不住耶穌給你的愛；祂的愛，沒甚麼可以攔得住。」

兩個月後，我被分配到紐約州北部的監獄，其中有四百犯人。太太來探我得開車八小時。我在其中差不多九個月，參加牧者傳道來主領的團契、主日學和崇拜，這些對我靈命的成長很有幫助！

那監獄共有八個宿舍，每個50人。有些犯人經常橫行霸道，但我在那危險的環境也不懼怕。我已仰望神，要公開自己的信仰立場，並盡力傳福音。監獄本來只有戒酒和戒毒的互助會。我看見犯人常常打架都是由賭博引起。他們用各種形式賭博，贏取食物、香煙等。有些人更做主持人開賭局，安排地方，藉此抽佣。監房成了賭場縮影！有些人願賭不服輸就打起來，情況很嚴重，獄卒沒證據告發他們，不像酒和毒，可以驗證。

神感動我參加宿舍代表競選，出人意外當選，於是有機會見到監獄較高層職員，倡辦了「問題賭徒互助會」。有15個犯人參加，彼此分享賭博帶來的問題。我藉此帶領他們參加基督教的崇拜和主日學。真正戒賭成功，不是接受甚麼「戒賭治療」，靠自己和人為的方法戒賭，效果均未能達至徹底，唯有神能改變人，更新我們。

感謝神，祂就是愛，祂是信實的。我認識祂後，又離開祂18年，但祂從來不放棄我，挽救我，給我心靈更新。我本該服刑三年，結果連同羈留候審的日子，合共一年就獲釋。出獄後仍要監守行為兩年。因我行為良好，可提早一年完成監守行為的要求，而且我又意想不到地在法庭聽證會後，重新拿到了地產經紀執照。

憑著信心，真誠向前

感謝神讓我知道，對人真誠坦白，不必辛苦地隱瞞我的過去，這不單對自己好，更是能為主耶穌作見證。如今我的名片背後印著腓立比書三章13至14節：「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杆直跑！」以提醒自己。有些生意對象，正是因為我坦誠過去而信任我。

刑滿回家後，一直在想，甚麼時候對孩子講清楚自己在外一年的實情。兒女已10歲或11歲，長大了，應對他們坦白。我為此祈禱了好一段日子，直至2015年11月的一個晚上，當時我回家已一年，相信神已預備了他們的心，遂鼓起勇氣對他們哭著說出實情，深深感到對他們有很大虧欠，尤其對太太。我說：「如果爸爸不是因為主耶穌，根本沒有勇氣和能力對你們說，我承認自己的過去和失敗，需要主耶穌幫助我改過。做錯事，只要到神面前肯承認自己的錯，真心改過，神會幫助的。」子女聽後，覺得爸爸願意對他們說，且願意悔改，很開心！

在2016年的中文堂退修會上，我也分享自己的經歷。我願將餘生完全交託神管理，尊祂為大，榮耀祂名！

（余黃國凱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