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三叔父何天擇

何正中

1976年10月,中國「文化大革命」結束,全國的惡夢─階級鬥爭也跟著結束。20年來被人們踐踏在腳底下、受盡煎熬的黑五類份子(地、富、反、壞、右)全被摘帽。國家允許人民與海外親友通信。此前,我們不容許與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有任何聯繫,一旦發現違禁便被冠以裡通敵國的罪名,要吃很大苦頭。

禁令解除後,身居海外的三叔父何天擇率先致函給我父母,說:「你們大家庭中,無論是誰寫信給我,我必回信。」我第一個響應,立刻修書,洋洋灑灑寫了兩頁充滿感情的掛號信給他。我很快收到他親切的回覆。此後三叔父與我不斷通信。

幾年後,一九八○年代初,三叔父特別回到闊別30餘年的故土省親。我很興奮,立刻向工作單位學校請假十天,又到寧波火車站搶購到一張28元人民幣的最廉價硬座票。熬過三天兩夜的不眠時光,到達了廣州市,迎接久別重逢的三叔父。在無人干擾的廣州市,後又在車水馬龍的不夜城─上海市,我們海闊天空地漫談著古今中外。從各人的生活和工作狀況,談到屬天的事,前後談了二十多個鐘頭。

他向我詢問文革期間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聞逸事,問我們家中各人的遭遇。我告訴他,在十年的浩劫一開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全國所有大小教堂都被下令關閉,「四舊」書籍,包括聖經和基督教書籍,全被撕碎或焚燒。國家一片血紅。像很多人一樣,我們的家被抄多次,身心飽受煎熬。那時很多人自殺,如果沒有神支撐著我們,後果不堪設想。但感謝神,我們緊緊抓住神的話語,因聖經上說:「弟兄們哪,你們要忍耐,直到主來。」(雅五7)我們就忍耐,再忍耐。終於熬過痛苦的黑夜。

有一回,一伙強悍的紅衛兵又要來抄家,我預先把兩本較小的聖經用十來個新塑料袋裡三層、外三層地包紮好,藏入冰箱的最裡角,上蓋紫菜片,外用蔬果遮住,這才逃過一劫。然後,我們還要對凶狠的紅衛兵小將奉上兩本無法收藏的大金邊聖經,但十多本愛不釋手的福音書籍全被搜了出來。我們強忍淚水,驚愕萬分,看著紅衛兵們把聖經與書籍統統付之一炬,連餘灰都被風吹得無影無蹤,簡直是毫無招架之力。

三叔父也提起往事說,他曾在1947年來我們家小聚。當時我年紀小,依稀記得三叔父鼓勵我要效法爺爺信耶穌。三叔父說:主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流出寶血,是為洗淨我們的罪。當時我說:我年紀小,有甚麼罪?三叔父說:人生下來就有罪,你年紀小是小罪人,我年紀大是大罪人。你撒過謊嗎?罵過人嗎?私拿過別人東西嗎?我點點頭。他說:這些都是罪,你長大後要像爺爺(牧師)一樣傳播福音。我又點頭。他說:主耶穌喜愛小孩,你要做天父的好兒子。這些話我還記得。媽媽多次對我說:「你三叔父是大好人!」我當時想:「相信主耶穌是大好人,大好人的話我當然要聽。」

想不到一轉眼就三十多年,我與三叔父再重逢時已年逾不惑。因為我是黑五類右派份子的兒子,加上極其複雜的海外關係,在國內一直是「人下人」。年年365個日子櫛風沐雨,惜別了月亮,迎來的卻是炎熱的太陽,顛沛流離,嚐盡人間苦痛,身心煎熬得極其疲憊,遍體鱗傷,常感人生苦難深重,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但是感謝主,藉著三叔父,神給我很大鼓勵。此後,在七個兄弟姊妹中,我與三叔父通信最為頻繁。點一下他寄給我的東西:書信62封、照片28張、聖誕賀卡26張。這些我都珍藏著,在退休後的十來年中,不時取出來讀。我們曾通電話20餘次。因為我工資低,直到七年前,才湊足錢購置一台電腦。隨後即與三叔父幾乎每天都互通電郵。

三叔父信件的內容幾乎百分之七十以上都講聖經真道和福音樂曲。這些年來,我共向他提出58個信仰問題,他都不嫌其煩,一一作答,且滿有智慧,按著我的靈命由淺漸至深,好像清晨的甘露滋潤我饑渴慕義的心田。但是,他十分謙卑,常註明:「僅供參考,一切以聖經為準。」

以下且節錄一些他寫給我的經文及佳句:

三叔父告訴我:「1901年前的大科學家:哥白尼,牛頓,法拉第,伏特都相信上帝。」「諾貝爾獎得主中信上帝是創造者的比例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

有一次,我從網上看到一句話「中國人來自上帝。」我把這句話發給三叔父,他回答:「不但是中國人,全世界近70億人都來自上帝。」我說「任何國家和民族,如果不信仰真理,這個國家和民族就必無出路!」他答:「你說得對!主耶穌就是道路、真理、生命。」(參約十四6)

後來,三叔父得知我已退休並開始講道(至今已20來次),特別感到欣慰,鼓勵我把餘生奉獻給主,將福音傳開。當時他已患血癌幾年,但心中依然平安。還說:「我多麼渴望投入神那永恆且溫暖的懷抱!」「面對死亡卻能快樂,那是基督徒獨有的福氣。」

三叔父誇獎我具備筆耕福音文字的條件。我反覆讀過的29本《中信》月刊,幾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他帶病筆耕,為的是善用餘下不多的日子,竭力把福音傳出去。他盼望我做他的接班人,建議我從講章底稿中選擇幾篇好的,反覆對照聖經修改,發給《中信》月刊或國內外其他屬靈刊物。

三叔父快離世前發給我的十多個郵件,內容更為珍貴,可見他靈性之活潑,生命根基之牢固。他說:

在最後的歲月,他仍不斷筆耕,投稿,寫信,真好似唐代李商隱寫的兩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他為主工作,直到最後一刻!

三叔父臨終前發給我最後幾個郵件說:

以上他之所言,我深刻在心扉上,至今字字清晰,句句明白。

我敬愛的三叔父在2011年4月30日離世,在世的年日89歲。我深信,他已經與神同在,享受永恆無盡的福樂。榮耀歸於全知、全能、全愛、全善的神,直到永遠。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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