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句號

藍心

2009年2月10日，父親離世。怎麼也想不到，那天有個叫蔣翠芳的女孩出現，為我爸謎一般的人生寫上完美的句號，也把我們心中的疑團解開了！

父母信了主

我父母親都是從中國大陸移居台灣的，育有我和妹妹兩個孩子。1970年代，我們住在台灣南部，民風極迷信，爸媽一直不信基督教。媽得知患胃癌時，已到第三期。爸遍尋名醫為我媽治病，可是都沒希望，從知道有病到過世才短短五個多月。

最後一個月，因爸是空軍，媽就住在離家不遠的空軍醫院。媽感到極痛須要打嗎啡的時候，爸得知有個土方子：將還未成熟的青木瓜摘下，刮取白漿汁給媽喝，說可治胃癌。在台灣木瓜園容易找，但小蜘蛛卻是常客，每天清早的一小杯木瓜漿，換來的卻是爸滿脖子和手臂一條條的傷痕。媽要回家時，爸背著她回來；媽住醫院時，爸請了各式各樣宗教的人士來為她禱告，但媽依然痛得無法入睡。

有個朋友在美國讀書時信了耶穌，回台後很虔誠，一直向我爸傳福音，但爸怎也不相信。我媽住醫院時，那朋友天天下了班就來探望，為她禱告。禱告後，我媽的痛就減輕了，可以睡得比較安穩。因著這關係，爸問那朋友：「為甚麼你為我妻禱告，她就可以安穩一點入睡呢？」他說：「我信的是真神！是照顧我們、垂聽我們禱告的神呀！」我爸就說：「那你這樣為她禱告好了。」

那朋友從此天天為我媽禱告，而且帶著我爸跪在媽床前禱告。那時台灣醫院的地板都是磨石地，硬得要命，爸就這樣跪著為媽禱告。我媽過世前說，看見一個穿白長袍的人一直向著她微笑，拍拍她，她就睡得很舒服，於是信了耶穌；之後，我爸也信了。一個月後，媽真的回了天家！當時媽44歲，爸46歲，我19歲。其實之前我和妹妹也常去教堂玩耍、吃東西，之後就常去聚會，而且信了主。後來，我們移民美國，我和妹妹定居下來；而爸在中國大陸開放後，就每年回中國半年，半年回來跟我住。這樣來來去去也有20年了！

錢到哪裡去了

爸爸每次回大陸都把自己收到的退休金和我們給他的錢都帶去；每次帶五至七千美元回去，都花得乾乾淨淨回來。他在美國生活節儉，把錢存起來，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節省；但一回大陸，錢就花得厲害。

有一年，爸帶了一萬美元回去，半年就花光！我和妹妹都沒法瞭解。爸爸每次回鄉，我們都為他預備很多東西，也把他養得好好的；可是他半年後回來，皮箱沒了，甚麼東西都沒了，總是穿得破破爛爛，又瘦又黑，滿面風霜，營養不良，像個乞丐，可憐兮兮的叫人心痛！我們真給他氣瘋了！爸爸說：「我不需要錢。你看別人多可憐呀！」我們說：「你也很可憐呀！」他說：「我好得很，有甚麼可憐的！」這情況令我們與爸之間有很大誤會，一直不諒解他，還怨他胡亂花錢。我們知道他素來不近酒色，只是怕他被人欺騙。

病情突然轉危

2007年中，爸爸在美國，醫生診斷他患了肺癌。2009年1月，我們把他從大陸帶回美國，可他老人家堅持要再回去，因有親戚結婚，要去主持婚禮。他對故鄉的人很好，總忘不了自己成長的地方。他說，落葉歸根，晚年要在自己家鄉度過，怎也不肯留在美國。爸的家鄉是個非常落後的小村子，爸回去不久，身體就不行了。

本來的計劃是，我請假六個禮拜回鄉照顧爸爸，妹妹再請假六個禮拜接替我服事他。我打算3月回去，怎料到了2月，親戚打電話來說我爸突然病危，住進醫院。據說，我爸當時已沒錢，親朋們湊錢送他入住二等醫院。我在2月6日趕去大陸。

到了K城機場，朋友來接我，直接送我到醫院。我一進病房，便看見很多人圍著我爸，有人見到我就說：「他女兒回來了！」當時，爸爸正在傳福音，逐一囑咐那些人應該怎樣帶孩子、怎樣對丈夫、夫妻應怎樣相處、孩子要怎樣孝順父母⋯⋯，苦口婆心地對他們講，我沒機會跟他深談。

我想，醫療方面還是美國和台灣比較好，於是跟醫生說：「可以把我爸帶回台灣嗎？」當時，他覺得我爸的情況還可以，就說：「也許可以。」怎料第二天醫生卻告訴我，爸的病況急轉直下！於是我立即辦手續把他轉送到最好的醫院，之後致電妹妹叫她立刻趕來。

眾親戚的怨恨

2月8日我有很深切的感受。爸的兄弟們吵得天翻地覆，說我爸沒有錢，他們不會管他的後事；另一批人則很感激我爸曾幫助過他們。當時我才發現，爸用了所有的錢去幫助這些人，可是自家的兄弟就很厭惡我爸，怨恨他把一些錢給了別人，不全部給他們。我去看爸時，他身上的確沒有分文。其實，爸一月份回國時，我們給了他兩千美元帶回去，但一個月不到，他卻是一毛錢也沒剩下；所以親戚們發出那麼多怨言，而我也不解爸到底怎麼花了那麼多錢。

2月10日，我帶回去的人民幣都用光了，當地不先付錢，不能住醫院。我出去將美金兌換成人民幣，回來時約下午三點多，親戚們都走了。聽陪我爸的人說，爸把錢都給了別人，不留下來，親戚們說不辦他的後事。當時爸對他們說：「那麼，你們走吧！」其實那些親戚一直對我抱怨，說爸從來不知道節省，亂花錢，總是把錢給別人。其實我爸也幫了他們很多，幫他們的孩子蓋房子、資助他們做生意⋯⋯，但他們總覺得不夠。爸病重，我心情好沉重，而眼前最親的叔叔，除了抱怨，還是抱怨。

女孩的出現

我剛坐下，爸就說：「也許爸爸會好，也許不會好；萬一不好的話，我要先跟你交代一些事情……。」話還沒說完，一個很開朗的女孩走進病房，一看見我爸就抱著他。爸好開心地看著她，好像彼此很熟似的。她是高中老師，約20幾歲。之後，她抱著我說：「大姊，很開心見到妳！我常聽大爹提起妳。」我很驚訝，因那女孩走起路來好像跟別人不一樣。她開心地聊著，還帶來一本聖經和兩本古典文學，對我說：「姊姊，妳在這裡陪大爹的時候，這些書可以借給妳看看。」跟著對我爸說：「這本聖經，我看得不大明白。」聊了一陣子，她又對我說：「姊姊妳知道嗎？我的右腿從膝蓋以下是義肢。有件事情，我想跟妳談談。」於是她把自己的故事告訴我：

謎終解開

她叫蔣翠芳，四歲時被車壓斷了腿，從膝蓋以下被鋸去；從此只剩一條左腿，半條右腿。她不得不在一個小城的殘疾學生學校受教育，並住在學校。

一天傍晚，她從街上走回學校，有個老人家過來問她：「妹妹呀，妳的腳怎麼弄的呢？」她告之原委。老人家說：「那妳為甚麼不裝條義腿？這樣走路多辛苦呀！」她說：「我哪有錢裝義腿呢！」老人家就說：「妹妹，明天早上九點妳在學校門口等我，我給妳五千塊人民幣，拿去裝義肢吧！」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之後，她在晚自習時跟導師說：「老師，今天黃昏我在路上遇見一個老人家，他說給我五千塊裝義肢。」

導師說：「噢，這老人家長得甚麼模樣？」女孩說：「老人家皮膚黑黑，頭有點禿。」老師說：「孩子呀，妳遇上貴人了！那老人家很守信，明天妳在校門口等，他一定出現。」小女孩說：「這怎可能呢？我根本不認識他。」老師說：「妳相信我，孩子，妳真的遇上貴人了！他真的會幫助妳。妳不是第一個被他幫助的人呢。」翌日早晨九點，她在校門口等，那老人家真的拿了五千塊人民幣給她。之後她拿這筆錢裝上了最好的義肢，是用鈦金屬造的，非常輕。

2008年奧運選傳遞聖火的火炬手，蔣翠芳被選上了，而且是那區唯一被選上的。她有個心願：自己一直沒甚麼成就，但今次被選上做火炬手，覺得很榮幸，這是一位老人家給她的福氣。她登報找我爸，但沒找到。終於有電視台訪問她，她就請求電視台替她尋找這位老人。我爸的姪女看到電視，告訴我爸，於是爸跟她聯絡上了！後來她知道我爸病重，就來探望。

那女孩對我說：「姊姊妳知道嗎？大爹幫了很多像我們這類的人，我有很多朋友都是他幫助的，共有四、五十個，他真的很好！」

那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爸爸每次回大陸，就是去不同鄉鎮傳福音，都是些很窮困、交通很不方便的地方。那次他只是經過那小村，碰著這女孩子，就幫助了她。

女孩講完自己的故事，爸問我：「興兒，妳終於明白爸爸沒有亂花錢了，對不對？」我聽後，難過極了！又很慚愧，悔恨自己誤會了他那麼多年，真的對不起爸爸。女孩陪我爸到七點鐘，走前，對我爸說：「大爹，我明天再來看您。」

一生沒白活

大概九點，爸感到不太舒服。他一直斜靠躺在床上，到了11點，突然坐起來。我看見爸不舒服，就把床放平，在他床前跪下禱告。怎料爸又坐起來，往前趴下說：「主耶穌呀， 救救我呀！主耶穌呀， 救救我呀！」

然後安靜了，就躺下。我看著他的眼睛，覺得不對勁，發現他已經走了，走得那麼快！享年84歲。

醫生、護士知道我爸去世，都哭得很傷心；醫生抱著我說：「妳別難過，妳爸的一生沒有白活，妳該高興才是！」那天，醫生聽到那女孩講我爸的事時，對我爸感歎道：「您真是好人呀！」我爸說：「對呀，我們基督徒都願意愛人，因為神愛我們呀！我是基督徒，基督徒都願意愛人、服事人。」第二天，我妹妹才趕到。爸過世時，她正在機場，急得快要瘋掉了！當她見到爸爸的遺體時，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哭得像小孩般。

之後，我們回到家鄉小村，別人跟我們說，我爸做了很多好事，就像蓋學校、修橋補路，學校和路橋都寫上名字紀念他。可是爸一直將自己所做的都藏起來，問他，他也不講。我們給他零用錢，他都儲蓄起來，分文不花。這些都是他從牙縫省下來的錢，就是做了這些事！

神親自動工

爸爸的喪禮在鄉下舉行，全用基督教儀式，這是我怎也想不到的。鄉下的規矩重男輕女，很守舊。本來我爸已移居外地，要至親答應才可歸葬故鄉。在鄉下住的至親有權決定一切，我們沒權說話。當時至親是我爸的弟弟，他們本來要用鄉下傳統的儀式；結果，感謝神動工，神感動了幾個上面的人，那至親也就無話可說了！我相信，那幾個人也是基督徒，因為我講聖經，他們都聽得懂。在這鄉下地方，很多工作人員都知道聖經，我爸常向他們傳福音。那些人幫了我們很多忙。

兩個官員親自來我們住的旅館，問我們有甚麼需要幫忙的，我妹妹說：「我爸是基督徒，請求全部用基督教儀式。」更奇妙的是，本來政府規定，凡在醫院斷氣的，一定要火化。因著官員的關係，把「追思禮拜」改了個名稱，叫「追悼會」；而且他們用盡辦法幫助我們安排整個過程。結果我爸可以土葬，全用基督教儀式。

我們請了當地的牧師主禮。鄉下地方傳統的上香、下跪，全部不許，也不用祭祀牲口；只有唱詩班、牧師講道、那女孩講見證。詩班員都是鄉下人，是牧師帶來的。附近許多村子的人都過來了，政府也派了官員來參加。我本來不曉得為甚麼有一大堆官員來，後來他們告訴我，因我爸做了很多修橋補路的事情，是個很好的榜樣，在鄉下是重要人物。

那天在一個偌大的廣場舉行追思禮拜，來的人都是自動來的。他們用松樹搭了兩座棚子，拉上電線，整個廣場擠滿人，他們都知道我們是基督徒，所以都跟我們一起唱詩歌。牧師看了，很感動！按當地規矩，我們應該送牧師一千塊人民幣作酬金；可是牧師說：「千萬別給我錢。妳知道嗎？今天所碰到的場面，就是我用一萬塊人民幣也沒法營造的。這地方圍滿了兩、三百人，還有官員來參加，實在叫我感動！」他還特別謝謝我們讓他看到這場面，給他這麼好的機會傳福音。

為爸爸驕傲

我們教會的林牧師常到中國大陸傳福音，2009年5月中查經時他分享一位愛慕主的女孩時，突然提到我爸曾跟他一起去老遠的S城傳福音，並探望一位慕道女孩。她的父親得了重病，躺在家裡。在中國大陸若沒有錢，根本無法住醫院。她父親已經沒希望了，但沒有殮葬費，我爸立即拿了三千塊人民幣給那女孩，說：「妳替妳爸爸準備一下吧，這是我給妳爸用的。」第二天，她父親過世，之後那女孩成了很好的基督徒。此外，我又聽到爸爸很愛幫助年輕人讀大學，其中一個是我們的遠親，我爸撫養他成人，現在當了警員。

我有個那麼愛主的爸爸，可惜在他離世前的最後一刻我才瞭解他，而他臨終對我講的話，令我對父親感到很虧欠！他來美國跟我們一起住了20年，更替我帶孩子，我一直在想辦法討他歡心，可是總不知道該怎樣做才令他高興，我真的很失敗！現在，我才知道爸爸有那麼多美好故事，他很愛神，很愛幫助有需要的人，而且非常熱心傳福音。

中國大陸還沒開放前，有一次他回去，帶了很多傳福音的東西，整整一皮箱。我勸他別帶，他說：「沒關係，妳放心好了。」我也拗不過他，唯有祈禱，希望他不要進去後出不來了。他帶了兩個皮箱回去，到了K城機場，下飛機後找不到那裝滿傳福音東西的皮箱，打電話來告訴我。可是很奇妙，後來航空公司派專人把那失去的皮箱送到旅館，根本沒檢查。我們都為他感謝神！

又有一次，他從美國先到台灣，再去香港。香港有人託他帶兩箱簡體字聖經入大陸，他對神說：「神呀，我能做的已經做了，現在看 的了，進不去我也沒辦法。」他的皮箱正放在桌上等候檢查時，突然有個關員說：「這位老伯的行李不用檢查了。」於是順利過關，箱子沒被打開。之後，他又要帶聖經進去，我們都勸止他；可是他說：「有了那次的經驗，我知道神會開路的。」

回想起來，怪不得爸常跟我們說：「你們做神的事情，就不要害怕；反正神自己會負全責，我們做我們的，祂做祂的。」可是，當我們看見他帶傳福音的東西進去，就為他緊張得不得了，我們的信心真不如爸爸。

爸爸有很多類似的經歷，可見他對同胞的愛心和對神的信心，就像個自由傳道，到處傳福音，能傳多少就傳多少；所以我們常不知道他老人家身在何方，很難找到他。他一直用盡方法服事神，別人需要甚麼就送出去，之後就走。有些地方他每隔兩、三年去一次，並沒固定會堂，就是這樣走遍窮鄉僻壤傳福音給有需要的人。他返天家後，我們替他收拾東西時才發現，他有個台灣成功神學院的畢業證書呢。

神非常愛我爸爸，在他臨終時安排那女孩出現，為他的人生寫上完美的句號，否則他留給我們的謎永難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