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主義 」的來龍去脈

余達心

今天,人們有很多偶像,但可歸納為一,即「後現代」的所謂「自我」(ME)。 故也稱為「自我的一代(Me Generation )」。

廿世紀出現的主義

廿世紀出現了幾個「主義」,首先是「共產主義」。1972年,我去美國讀神學,就面對共產主義的挑戰。那年我參加冬令會,其中有人宣布:加州柏克萊大學有四個學生為回應黨的呼召,放棄學業回香港教小學,做地下黨員。列寧要求共產黨員堅持四個絕對:絕對相信共產主義、絕對信服共產主義的領導、絕對委身於共產主義的事業等。當時講員挑戰我們是否也有四個絕對:絕對相信基督、絕對跟從基督……等。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誓不兩立。而「存在主義」也在廿世紀上半葉衝擊傳統的價值,確立個人主義。

廿世紀上半的確是意識形態衝突的年代;但五十年代開始情況就慢慢轉變,我們聽到的是「我不在 乎」、「誰介意」的聲音。1936年英詩人艾略特(T. S. Eliot)在聖 劇“The Rock”的副歌,指出現今世界的信仰破產。詩人問了幾個發人深省的問題:我們為生活奔波時,生命在哪裡失落了?我們追尋知識時,智慧在哪裡失落了?我們尋找資訊時,知識在哪裡失去了?

艾略特在三十年代已說出我們要面對一個仰賴資訊的情況。但當人類似乎能掌握一些不斷出現、不斷消失的資訊時,亦不斷失去知識,失去智慧!艾略特道出了英國基督教的破落,人不再需要教會;只在一些重大的婚禮時才需要禮拜堂!主日請人去教會,他們會說:「一週工作了六天,星期天讓我們休息吧。」到市鎮請人去教會,他們會說:「小市鎮不需要教會,我們有自己的社群、自己的生活方式。」大城市更有他們的會議、婚禮……人不再需要教會。信仰失落了!

「後現代」與「現代」

要了解「後現代」,先要了解「現代」。「現代」由「啟蒙運動」開始,他們很強調兩樣東西,一是理性(Rationality),確立理性就是引導我們掌握真理的導師。二是自由(Liberty)。基本上自由依賴理性,憑藉自己的理性使我們成為自由的人。理性和自由合起來,產生「自法」(Autonomy)。即:我是自己的 法律,我就是法律。

2001年,我去南非開聖經會議,談論釋經學,首先瑞士新約學者發言,一開始就講康德的「啟蒙運動」。「啟蒙運動的精義是:我們應獨立自主地追尋知識,不要被那些所謂權威束縛。」他相信人可以用理性確立真理,甚至 量度上帝的啟示。

「後現代」要超越「現代」或否定「現代」,其實是承繼「現代」的精神,高舉自我──「自法」,我是一切的依據;不過,他們在某層面上否定「現代」一些很重要的信念。「現代」肯定這世界有真相,有客觀的真理、標準,能建立一可理解的系統來解釋這世界,解釋人們的行為方式;然而,「後現代」將這一切都否定,認為人不能達至一個客觀的理解,對自己、這世界、其他事物都如是。

「典模轉移」是文化反射

在這情況下,「典模轉移」(Paradigm Shift)就出現了。這詞是1962年哈佛一位科學歷史家和哲學家創出來的。他寫了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一書,主要講一個理論:你以為科學真是經過一班科學家窮一生去研究,然後掌握到真理,掌握到客觀的世界嗎?牛頓等人所謂的自然法規、定律,其實只是那些科學家自己創出來的。在某個時代、某個世界、某個文化處境裡,就建構出一些「典模」(Paradigm)去解釋這個世界。他們提出的解釋恰巧與當時的文化呼應,所以便成為當時文化所接受的真理;但當文化、人的生活方式改變,過往的「典模」就不再適用。當舊有的「典模」不再切合新的生活方式、思想模式、文化架構,就有另一個「典模」出來,重新解釋這個世界,這叫做「典模轉移」。它說明了所謂科學真理,不過是文化的反射,只反映某個時代人們是這樣看事物而已。

1993年,我在普林斯頓大學曾聽著名哲學家Van Flassen 的講座,他說:「科學是一種想像創作,與神話根本沒有分別。」他講完,我第一個發問:「到底天體物理學與星相學有甚麼分別?」他說:「完全沒有分別。一切任你自己選擇罷了。例如你選擇活在美國,人人開汽車,常用電腦,好一個科學化的世界,你就自然信天體物理學;但如果你活在一個滿天神佛的地方, 你就會信星相學。」聽後,我深感 後現代意識的普遍。

否定了客觀真理,剩下來的便只是詮釋,所以「後現代文化」又被稱為「詮釋文化」(The Culture of Interpretation),即一切都是解釋,你喜歡怎樣解釋就怎樣解釋。對某種現象,你可這樣解釋,又可那樣解釋,一切在乎觀點與角度,就沒有必然、客觀、肯定、唯一的真理,完全在乎你怎樣去詮釋、站在哪個角 度、哪個位置去看一件事物。

主觀建構互不融通

果真如此,真理何所依據?真理就變成只依據我自己如何去解釋這個世界!這種精神產生了另一新詞 “World Construction”,即是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一直經驗很多東西,在他意識中不斷建構他自己的世界。每個人裡面所建構的世界都與他人不同;我雖與你一同分享外在的物質世界,但這物質世界對我來說有何意義?為何會如此?都是單憑藉我自己的經驗、處境和角 度建構出來的。

如此,各人憑主觀看這世界,你的世界可以與我的完全不同,互不融通。各人只從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位置作出發點去理解別人,我看事物的角度與你不同,是你完全不可能知道的。你與我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就像水跟油不能相溶,你不能將所看見的、所掌握到的一切,強加於我身上,要我去認同;我也不能將我所認定的道德標準,強加於你身上,要你去遵守。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

一切從自我出發

「後現代」說:我選擇我的觀點,我建構我的世界,我看到的真理於我才是真理。「後現代」雖然否定了「現代」的真理觀,卻將現代的「自法」(Autonomy)推到極至:我是我自己的法律、真理的依據。可謂「極度個人主義」。

「極度個人主義」新名「自戀主義」(Narcissism)。它的出現是因為整個世界的世俗化。所謂「世俗主義」(Secularization),是將過去人類相信的那個超越真理/上帝,從人類中趕出去。此刻、當下就是活著一切意義的所在;不必回顧歷史,也不必作甚麼前瞻。英國著名詩人拜倫代表青年人說:「不要向我宣告歷史的年號。此刻就是一切意義的所在。」「世俗主義」就是先將超越的真理趕出去,進而否定客觀的真理,剩下來就是主觀、自我,一切真理只從我出發!

另一樣是「世俗主義」的近代版,即「市場資本主義」。「資本主義」最基本的哲學是:每個人都是自利的,都是追求他自己的利益。世界的經濟不用政府去策劃,只要依據「市場的法則」──每個人都為自利著想,在自由競爭下,一切都會正常地自然運作。這是「資本主義」最基本的假設。

「自利主義」將自我突出,甚麼對我是最高的利益?市場提供消費的選擇,提高對我利益的滿足,這是最大的推動力。突然發現自己活於一種「消費文化」中,消費時都能成全一己的自由選擇,這市場給我很大的滿足感。「消費主義」叫人將自我推至最高,變成「極度的個人享樂主義」。處於這極度個人追尋自我滿足的文化中,有需要一天到晚想著:甚麼是客觀真理?上帝在這宇宙寫了些甚麼法則?在人的生命中寫了些甚麼法則?這些與我何干!最要緊的只是在這現行的體制中,找到最大的自我滿足、自我實現。

從以上分析可以說明一個確切的聖經真理:我們的老我未死!歸根究底,問題核心就是我 自己坐在上帝的寶座上!無論「前現代」、「現代」、「後現代」,問題都是「自我」!人類歷史像個循環,始終沒改變,一切從自我出發。這是自古以來人類罪性的真相!

(余黃國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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