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却不绝望

蔡悦香

我祖父是潮阳人,民国初年以务农为生。叔父大约八、九岁时跌伤了腿,屡医不好,祖母听说在汕头有一间福音医院赠医施药,便携幼子前去求诊。医生看见孩子瘦骨嶙峋,营养不良,就留他住院调理好身子后才替他动手术,因此祖母与叔父在医院住了几个月。期间饮食充足,常有机会听到福音,因而认识了耶稣基督,后来母子二人双双决志相信并跟从耶稣。痊愈以后,祖母带叔父回家,并将相信耶稣的经过告诉​​丈夫。全家感恩,而且愿意一同相信这位慈爱的救主。

这事传开后村民极力反对,他们不容许村里有人信耶稣;但是祖父全家信心坚定,绝不妥协,最终被逐出村子,祖父带着家眷到汕头教会求助。当时我父亲12岁,头上还留了一条长辫子,到汕头后才剪掉。教会很照顾祖父全家,让他们在教堂背后搭建木屋暂住,又借钱给他们做点小生意,后来发展成为米粮杂货店。父亲在教会成长,为人诚实、勤奋,爱主爱人,稍有能力时便把欠款归还教会。上帝赐福给他,他后来还与人合资开建筑公司。

无辜受苦

当时社会普遍生活艰难,父亲体恤穷人,容许他们赊账。他不忘记上帝,每礼拜天必守主日,不做生意,一家同去教会敬拜上帝。父亲积极参与服事,曾经担任教会执事,后来被按立为长老,经常出外探访,帮助教会的弟兄姊妹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家里一切都由母亲打点。母亲生了15个孩子,其中5个幼年夭折。我排行第五,1923年出生。遗憾的是,母亲只是个挂名基督徒,不认识真理。常借故不上教会,而且脾气不好,更迷信说我是她的克星而故意苦待我。所以我从小就要做家里的粗活,天天背着弟弟,每顿饭先喂饱所有弟妹,完成家务后方可吃他们的剩菜。如果我难过哭泣就不准吃饭,驳嘴更会挨打。父亲知道后劝母亲善待我,但她不听。弟弟七岁入学,当时我九岁,母亲要我照顾弟弟,做他的书童,这时我才有机会上学。后来因为抗日战争爆发,我读到小学五年级被迫辍学。

灵命更新

当时汕头有七间教会,我们的教会锡安堂是戴德生牧师在华宣教时建立的。此外还有伯特利、浸信会、普益社、客家礼拜堂等。我十岁那年,听宋尚节博士讲道,很受感动,明白做人不应求一己的安逸,应当寻求上帝的旨意,完成上帝交托我们的使命。

我不知道上帝给我什么使命,只知道主耶稣要我们为祂作见证(参马太福音24:14),于是就以为主耶稣作见证为我的人生目标,遇到什么事情都以喜乐积极的态度面对,不怨天尤人。记得我有一个同学脾气暴躁,经常骂人打人。有一次她用水泼我,我不生气,反笑着说:“妳这淘气包,把我弄湿透了!”她觉得奇怪,问:“妳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还满脸笑容?”我说:“妳跟我上教会就知道。”于是我带她去教会听道。她听了两次就深受感动,但又怕母亲禁止她信耶稣,我和教会弟兄姊妹就迫切为她祷告。很奇妙,每次她要去做礼拜,她母亲总是有事出门,这样她便能常常听道。上帝改变她的生命,她由脾气暴躁变得乖巧乐助,让家人对基督徒刮目相看。后来她家有五、六个人相继信了耶稣,正如圣经上所说:“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使徒行传16:31)

坚心信靠

抗日战争期间父亲的生意停顿了,为帮补家计,我随大姊做接生工作,当她的助手。每次有人分娩,我们就要出动,不分昼夜,非常忙碌。遗憾的是无法按时去教会了,所以我到22岁才受洗。1947年我24岁,父母透过教友替我介绍一门亲事,跟一个素未谋面的香港男子结婚。我只身从汕头来香港结婚,婚后才知道丈夫为人不负责任,很少给我家用。我要自己维持生计,在家里做车衣工作。家婆待我如同佣人,动辄斥责;然而我仍心存感恩,因我比家人早一步来香港,后来他们有困难,物资短缺,我可以寄食物、药物和日用品给他们。我相信这是上帝预先安排的,好帮助他们。

婚后第十年,丈夫要娶一个富家女(当时香港接受大清律例,可以合法纳妾),她不甘心做妾,更不肯与我同住,家婆和丈夫便合力把我赶出家门。当时九岁的女儿要跟我走,两个儿子七岁和五岁,被家婆锁在柜内,不许他们跟我离去。我求丈夫给我们一个居所,他断然拒绝,还说我们昔日没有注册(注:旧式婚礼不用注册,只要有两个见证人便是正式夫妻),不能得到什么。所以我是身无分文地带着女儿离家;然而我相信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上帝必为我们预备栖身的地方。

有一位朋友暂时收留我们,总算安顿下来,但是我常常牵挂两个儿子。有一天偷偷回去看他们,发现儿子生病无人过问,便把他们都带走了。从此三个孩子跟着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前后共住过17个地方。虽然如此,我仍体会上帝的看顾和供应。后来我们搬进博爱村居住,那是由教会团体兴建的屋村,街道的名称都来自圣经,如公义巷、真理巷等,居民九成是基督徒,彼此守望相助。邻舍们得知我的困境后,不时送东西来给我们吃。如果不是后来获分配公屋,我们真舍不得迁出。

丈夫和二房要搬新居,家婆以为可安享晚年,岂料媳妇拒绝与她同住,要她进老人院。家婆方才如梦初醒,后悔当初不该把我赶走。我得悉她进老人院后,便带儿子去看望她,她感慨地说我才是好人,更嘱咐二房的孩子们要孝敬大妈。所以两房的孩子没有隔阂,一起相约去教会。二房的孩子称我大妈,说我比亲妈妈更疼他们,并为我庆祝生日和母亲节。

主信实供应

1957年表姊带我去尖沙咀潮人生命堂聚会,转眼已59年,我一直留在这个教会。我在教会里灵命受到栽培,牧师和弟兄姊妹们都有爱心,帮助我解决生活上一个又一个的难关。记得初到教会时,有一位太太把缝纫机借给我,我就利用这部缝纫机养活了自己和三个儿女。虽然我们长期捉襟见肘,但是天父上帝看顾,每次只剩几毛钱的时候,教会同工就会送来资助解我燃眉之急。上帝是信实的,祂供应我的需要。牧师待我很好,不时资助我们;师母常领我到教会的天台跪下一同祷告,让我向上帝尽情倾诉。我没钱参加夏令会,牧者就不动声色为我交了费用。我在夏令会中不但享受丰富的灵粮,而且因为我平日营养不良,在夏令会中有丰富的饮食,可以为我补充营养。感谢天父,借着牧师和教会的弟兄姊妹,对我有很大帮助。

孩子小的时候,常问我:“为什么不煮饭吃?”我说:“家中无米。”有一次,我经过街巿,杂货店的老板娘问我为什么许久不来光顾?我说没钱,她便慷慨地送我一包米。多年来,上帝透过不同的人供养我们。我大半生都是穿别人的旧衣服,但我心里满有喜乐,因为只要修改一下,再钉上一颗小装饰,旧衣也会变成独一无二属于我自己的衣服了。如果款式年轻的,我就改给女儿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上帝对每个人都有计划

大女儿愉洁经教友介绍,1974年远赴纽约结婚,丈夫是基督徒,两口子生活美满,一年后诞下儿子。可惜愉洁同时被确诊为脑癌复发,我在1976年到纽约照顾她,直至1982年她安息主怀。女儿的病痛造就了她的翁姑信主,愉洁住院期间,常有教友去探望她,亲家因此有机会听福音,终愿接受耶稣,蒙恩得救。我在美国除了照顾女儿,还替教会打扫卫生。我的想法是,既然上帝安排我来到这里居住,这里的教会就是我的家,我要尽心服事。

大儿子旭升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在教会成长,没有学坏。很感谢上帝,旭升谦卑受教,非常爱主,殷勤事奉。有段日子更兼几份工作以减轻我的负担,后来他有了家室,移民加拿大。

小儿子旭辉曾误入歧途,为了脱贫,竟然铤而走险,加入黑社会帮派,当歌星的保镖。我不能做什么,只有不断为他祈祷。有一次,他带了一个负伤累累的朋友回家,差不多全身都用布包裹着,我立刻跑到楼下的药房,赊了一些跌打丸回家炖给他服用,又让他在我家安心疗伤。他痊愈后感动地说:“信耶稣的家庭与不信的真是不同。在我有难时,你们不但收容我,还悉心照顾,供应膳食;反观我的父母,却不接纳我,即使我想回家,也会被们用扫帚打。”他愿意悔改信耶稣,重新做人。旭辉最终也回头,接受救恩,后来成为出色的艺术家,蒙上帝使用,为教会培训福音绘画导师,又策划兴建圣经主题公园。他的小儿子愿意服事主,后来蒙召去新加坡读神学。

知足常乐

我来香港时108磅,现在年老,只有79磅。但感谢上帝,赐我健康,不必看医生,生活费有两个儿子供给。我把省下来的生果金(政府给老人的津贴)买礼物送给儿孙和帮助有需要的人。因过去的经历,我向人传福音时,特别留意他们是否有经济需要。记得多年前遇到一位太太,被丈夫抛弃,她带着一个孩子,与我同病相怜,我很同情她。那时我们仍是三餐不继,靠车衣为生;为了帮助他们,我把车恤衫的工作分一半给她。感谢上帝,她愿意跟我去教会,后来信了耶稣。

有时认识一些比我更穷困的人,我会买饭盒给他们吃,自己省吃俭用。除了传福音以外,我乐意服侍有需要的人。有一位师母,年纪老迈,行动不便而且失禁,我给她抹身、擦地板、洗衣服……,悉心服侍她七年。自从我再无经济负担后,便四处做义工,为的是报答上帝的恩典。当年宋尚节博士说:“上帝是不会错的。人第一要紧的是信靠(耶稣),第二要等候,第三要顺服。”我将之铭记于心,竭力遵行。在我的人生中,我切切实实体会到上帝的真实。每次山穷水尽时,总看到上帝为我开一条新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我不为明天忧虑,只管专心信靠,儆醒等候,顺服上帝的带领,因为上帝的道路是最美好的。

(何在凡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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