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婆婆

二蓉

婆婆,您已走了,解脱了肉体上的疼痛,想到您安祥地睡去,实在难以接受您不再醒来。

您活了九十五岁,常记得好多往事:刚到沙劳越时怎麽荒凉丶日治时期怎麽过日子,种菜丶卖菜丶割树胶丶起早熬夜。为了儿女为了家,没有怨言。公公去世,您一人担当着家,认命却仍乐天地过日。

记得我从台湾嫁到沙劳越时,人地生疏,您怕我想家,总是陪着我说话。我用华语,您用广东话,再加上手势,倒也能沟通。从您眼神中流露出爱。我对您融合了对妈妈及祖母的感情,像女儿,又像孙女。当我怀第一胎时,吐得好励害,您总不忘在我房里放着密钱酸梅。有一天,我骑脚踏车,跌了一大跤,您不放心,半夜起来看我好几次,而我却儍兮兮地一觉睡到天明。您说勤散步会生产顺利,每天便早晚陪我散步上班。我们牵着手走,您谈童年往事丶儿女丶孙儿;我谈台湾的家人。我们有那麽多相似的地方,都是从远方嫁来这里。

那年您已七十三岁,可是好硬朗,甚麽事都自己做,从不让人操心。孙儿出世了,给您带来很大的欣喜。您夜里带着他睡,白天陪他玩。许多育婴方法也许并不科学和卫生,但当我想到其中包含着多大的爱心和心血时,也装着没见到。接着双胞胎的女儿来临,更叫您忙碌,而您总是让我安心,还鼓励我敬业乐业。值早班,您四点半叫醒我;值夜班,您提醒我,还冲点饮料让我喝。孩子渐渐长大,您也渐渐老了。可是,您九十多岁还能自己做衣服丶种菜丶种花,有时也帮着弄点好吃的给我们。我下班时,您总有许多话对我说。想到您一人在家多寂寞,我总在思考别事时,也陪笑听您说话。廿多年来,日子苦过,乐过,我们总是相亲相爱。您没念过书,却会用广东话背许多古文,说出许多做人处事的道理。您薄己厚人,不管是造桥丶铺路,到家来募捐的,您总没叫人空手而回。邻居有甚麽人生病或丧事,您总叫孩子们把赙仪或吃的送去。

我买些吃的给您,有时太贵,孩子没有得吃,常问:“妈妈,为甚麽只有阿婆有得吃,我们没得吃?”我总轻松回答:“婆婆年纪大了,不能等我们环境好才吃好的。你们年纪少,等妈妈有钱再给你们买好吗?”渐渐,孩子也习惯了,当您舍不得吃,要给孙儿吃时,他们都推说不要吃。

我父亲从台湾来沙劳越两次,每次您都尽情招待,谦逊有礼。父亲直说我命好,有这麽好的婆婆。跟着您廿多年,没听过您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您从不骂小孩,很喜欢跟我们说话,父亲对我说:“有老人家唠叨是福气,唠叨是老人健康的象徵,等到不会唠叨了,那才糟呢。我就爱听您婆婆唠叨。”

亲戚朋友来咱们家是您最高兴的事。没来您盼他们来;来了,又怕天黑路暗,催着他们回去。大伯几天没来,您就念着;来了,又怕他工作太忙,催他回去。孩子去澳洲念书,您总是惦念着;念了信,听了远方寄来的录音带,却又哭了。

谁说婆媳相处不易?我们生活多麽快活。星期天,我们牵着手做礼拜,後来您病重,不能去教堂,我一个人竟感到莫名孤单。

所有的事都会过去,不管痛苦或欢笑,我会记住您对孙儿无条丶无休止的爱。您体谅别人,纵使没有来探病的亲人,您总为他们想出不能来的理由,从不怪责他们。还说:“我现在这麽没气力,甚麽都要人服侍,真是苦了妳。”我安慰说:“您别这麽说。您这麽大年纪,照顾的儿孙算也算不,完小时候那个不是弄吃拉的,现在我服侍您也是应该的。”我睡在您对面的床,晚上醒几次还不见您起来叫我助您方便,问,才知您怕吵醒我。可怜的婆婆,病成这样,还处处为我着想,怎不让我心酸。

我想,你这麽健壮,要不是那要命的癌症,起码能和我们再欢聚数年。您已经走了,任我怎麽叫,怎麽舍不得,还是睁着眼送您走。您走後不久,我还习惯性地突然醒来看看您需要甚麽,待清醒後,才想到您已经永远不需要我了,不禁悲从中来,怕吵醒家人,悄悄到客厅,摀着嘴抚着胸哭出我心中的伤痛。我明知您年纪大,分离的日子不远,但事实来时,却那麽难以接受。

婆婆,您是个平凡的女人,在我心中却不平凡,您刚强丶明理丶勤劳丶爱人的美德,将铭刻在儿孙的回忆里,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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