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功勞?

田舍

一幅畫在展覽會中出盡風頭,回到畫室,猶像置身雲端,飄飄若仙,踏著舞步在鏡子前孤芳自賞,躬身行禮,彷如大明星在觀眾如雷的掌聲中謝幕。

畫室內悄寂無聲。畫具都睡覺了。

它以前生長在這個環境,一向不覺得甚麼。這一趟出外回來,一夜成名,突然從絢爛熱鬧歸回平淡,倍感寂寥。它耐不住了,叫道:

「畫筆、畫架、顏料、戒尺,你們起來,看我!我是不是很漂亮?外邊大家都這麼說。他們的鑒賞力真高!這次畫展十分成功,我成名了!我是他們注意力的中心。著名的鑒賞家對我誇讚不已,給我極高評價。幾個博物館主和喜歡收藏名畫的富豪相競出高價購買我。哈,我是無價寶哩!億萬富翁也望門興嘆。展覽會場漂亮宏偉,金碧輝煌。所有來賓盡是紳士淑女、社會名流、飽學之士,衣香鬢影。我真不明白為甚麼要警衛森嚴……」

畫筆瞇著眼睛,打了個呵欠,皺著眉,不耐煩的說:「夜深了,誰扭亮燈火,絮絮不休,擾人好夢?」

名畫說:「是我。世界上鼎鼎大名的名畫!今日的我,已不是你們從前認識的那一個。古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現在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我是名畫哩!」

畫架給吵醒了,起來瞧瞧,說:「沒有甚麼不同啊!我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名畫說:「所以說你們沒有鑒賞力。道不同不相為謀。人家世界知名的畫評家,一看見我就驚為天才創作。給我拍照、寫文章、上報、上電視,我被捧上雲霄。不到外面走走,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天才,是世界名畫哩!在這斗室之內,人人像井底蛙,目光如豆,不知道甚麼是美是醜、是好是壞。過去我藉藉無聞,天才被埋沒了,受盡了多少委屈還不知道哩!真是極大的浪費。不過,你們不會了解的,你們沒出外跑過,就是出外罷,也沒人認識你們,沒有人會欣賞你們。我與你們不同,我是一幅很美麗的畫,你們不過是畫具而已。」

畫筆冷冷的說:「少自我陶醉罷。你從前不過是一塊平凡的白帆布,沒有色彩,單調乏味,若不是我畫筆辛勞賣命,日以繼夜不停揮舞,把顏料塗到你蒼白的臉上,讓你脫胎換骨,你能有今天嗎?」

名畫瞧著鏡子,冷然笑答:「看來你的功勞好大唷!」

顏料躺在桌上,懶洋洋地說:「畫筆的話沒錯。你以前確是一塊不起眼的白布,若不是我顏料捨己,把自己獻上,貼在你的臉上,你也不能成為一幅畫。你看,我的生命漸漸消退,而你卻紅光滿面。」

名畫說:「可惜!人們欣賞的是我,不是畫具和顏料。哈,我從來沒聽說過誰會欣賞畫具的。如果有,那一定是異數。」

畫筆氣忿忿的說:「我們勞苦你風光,風頭給你出盡了,功勞讓你侵佔了,你不道謝一句,還來損我們嗎?」

名畫冷冷說:「豈敢!?我不過奇怪,怎麼世上有這許多人立了功勞,我還不曉得哩!」

畫桌說:「算了罷,別和他計較了。我越來越發現,人是很膚淺的,他們只看見表面的一層顏色,看不到背後我們勞苦的付出。但這也是沒奈何的。他們也不是自己故意要膚淺的。我們生氣也改不了他們,只能接受這個現象。」

「這就是不公平啊!他說他被埋沒,其實我們才真正被埋沒!」

戒尺說:「我有一點不明白,幹麼我們非要有人欣賞奉承,才算不被埋沒?」

名畫高傲地說:「這個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曾風光過,我曉得,這樣子活才活得燦爛,才算沒有白活過。」

畫筆說:「其實沒人欣賞也沒怎麼樣,我們畫筆一向甘於隱姓埋名。我只是看不慣他忘恩負義、不飲水思源、把功勞都領去的那副嘴臉。」

名畫冷笑說:「哈,是你們的功勞嗎?真是笑話!如果有畫筆、畫具、顏料,就能繪成名畫,那麼全世界的畫都是名畫了!告訴你們罷,我之所以成為名畫,乃是我美麗,我有內容,在我裡面充滿橫溢的天才。」

這時畫家進來,用布蓋上畫,收拾畫具,關上燈離去了。

寓意:

之一:我們是畫,是畫具,也許我們作過不少事,我們勞苦,付出,我們有成,我們自覺聰明,立了許多功勞,但我們忘記了畫家──那位創造我們,賜我們聰明、能力,使用我們,又使我們成功的上帝。

之二:多少時候,我們看到別人爭功邀寵,或者出盡風頭,認為人把我們的功勞領去了。我們忘記,其實我們自己也是受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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