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辛苦為誰忙?

蘇潞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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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大學一年級,他就開始當家庭教師;一來炫耀本事,二來迎接挑戰,只找升高中、大專的學生教。一面將數理化各科蓋得學生五體投地,一面向家長索取高薪待遇。而課間的飲料水果,課後的點心宵夜,則視為理應備妥的紅利。雖然沒誤人子弟,不過因「財」施教,不束脩以上,未加禮遇者,絕得不到免費的教導。

研究所畢業,當兵服役,作了教官,身份因而提高,便晉升去教補習班,到中學兼課。搶排名,拉學生,打擊原任資深老師,以後浪推前浪狂傲,以新人換舊人誇勝,轍戰南北,名噪一時,自鳴得意。

退伍後,踏入工業界,揀精揀肥,第一個職業找了兩個多月。教授推薦的研究工作以為沒有「錢」途,不願屈就;毛遂自薦的職務又缺乏實地經驗,均不獲錄取。一家公司姑念其學歷,似有被栽培的潛力,通知上班。薪津既不理想,路途又嫌遙遠,頻頻遲到,藉故請假,做事只費三分力,心不在焉,騎驢找馬。一年半過去,跳槽到日正方中的電子界。為了取得製造操作技術,甘願降薪,上生產線當技術員,忍氣吞聲,埋頭苦學。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忍耐三個月,呈現契機,以現學現賣去應徵,湧入美商電子廠,回復工程師職務。礙於校際派系不同,生性不願朋黨營私,又不諳公關藝術,受排擠於主流之外。他對結黨分派,心懷不平,沉鬱苦海,自怨懷才不遇,無異以時間換取金錢,悵然迷惘,不知何去何從。

那時,正值化纖業走紅,四處招兵買馬,他視察時務,旋即投入化工廠行列,參與儀錶維修部門。當遣送歐洲受訓完畢,回國到任時,不料該主管職缺已由他人捷足先登。壯志未酬,含冤莫白。他不服主管的學識,藐視其經驗,對所指派的工程推行不力,陽奉陰違,投機刁滑,處處批其逆鱗。在業務會報裡,乘機挑撥離間,掀風播浪,還揭人底牌,掠人之美。他已摸熟門路及技倆,因此,與同事相處,極盡勾心鬥角之能事,針鋒相對,爭名奪利。既不敬業,也不樂群。這般再接再厲,鍥而不捨地打拚了三年多,總算僥倖攀上主管職位。本擬大刀闊斧,勵精圖治一番,但前朝遺臣不盡歸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終於遭到重重阻攔,一波三折。儘管不遺餘力地算計謀劃,安內攘外,慘淡經營了兩年,最後也只圖個安常處順的偏安局面。在官場上,他確實已經心力交瘁,意興闌珊了。九年的漂泊動蕩,他覺悟到自己的性向,乃不是企業家之屬,便毅然退居研究院服務。一旦接觸高科技場所,人才濟濟、後生可畏的潮流竟來勢洶洶。他意識到欲出類拔萃,不為時代淘汰,斷不可依然故我,唯有再繼續深造。這給赴美留學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準備出國,任重道遠,目前的工作是跳板,未來的學位是憧憬,上班時,假公濟私,心有旁鶩,無法盡忠職守,獻身研究。

在留學期間,或任助教,或當研究助理,還為了綠卡,在一顧問公司上班一年半。由於來美後信了耶穌,成為基督徒,他任勞任怨,克盡本份,操守節制,潔身自愛,息事寧人。他感謝神給他工作,不過總認為要憑一己之力,本著聰明才智,方可保住職位,混口飯吃。

取得學位前兩年,一電腦公司聘他作程式師,設計人工智慧專家系統。領先的尖端科技並未帶給他成就感;豪華的辦公大樓也無法讓他有安全感;尖刻的經理同僚,更令他失落了歸屬感。眼見興趣索然的龐大工程計劃,聽見言不由衷的狂妄業務研討,加上面對推諉塞責的虛謊紛爭取寵,他度日如年。應聘來此似乎是自投羅網,自作自受;下班正好比越出牢籠。但暫時的解脫卻無法化解那愁雲慘霧。明天、後天……遙遙無止期,他還得再回去上這班,為這辛苦,為這忙!

畢業了,依指導教授引薦,入國防部海軍研究中心就職,一般言之,中年人在政府機構服務,照理較有保障,還可為養老金舖路。從今而後,庶幾高枕無憂,可一勞永逸了。

接著五年八個月的日子,在外側旁觀,倒稱得上平靜安穩;就當局者而論,其一連串的處境卻是變化多端:由初期的相敬如賓,合作無間,經中期的差強人意,前功盡棄,到後期的坐立不安,動輒得咎。峰迴路轉是源起於國防預算削減,研究計劃廢除,各級主管飽受裁汰編制節約開支的壓力,欲維持組織不致停擺,還需博得外來的經濟支助。情勢所困,身為一個研究員,既不能口誅筆伐、口蜜腹劍,又不能八面玲瓏、交際應酬,主管查覺他始終唯唯諾諾,半推半就,無改頭換面,在觀念行為上歧異,不再能同謀共事,就另眼相看,反目成仇,進而有分道揚鑣之態。他奉公守法,不出差錯,令主管無懈可擊,日復一日,便如骨梗喉,又不能將他撤職解僱,就只有打入冷宮。

他開始求職,每週平均寄出四、五份申請書、履歷表──厚厚一疊近二十來張的資料。就是釣魚也要用魚餌,那郵票、紙張是當然應有的投資,便忍痛擺上。每一封信投入郵筒發出的鏗鏘聲響,都給了他一個希望,彷彿天真赤誠的幼童投石進入許願池,痴痴地等著心願的實現。一週再一週,一月又一月,一年半過去,約四百封的申請函,換取了三次的面談機會,結果均成泡影。他對愚公移山的故事產生迷惑,鐵杵磨成針的古訓抱著懷疑,難道精誠所至金石尚不開啟?

他到神面前反省,親近神,追溯三十年的工作歷史。回顧素來的做事心態。覺悟、認錯、悔改、更新、仰望。誠如他的禱告伙伴,周圍的弟兄姊妹所云:神要他學習功課,學成後才讓他走出教室。信神十餘年,個性不斷被陶冶,身心靈漸趨成熟。唯若干盲點弱處竟未克服──仗恃自身的學識,不曾服從主管;漠視主僕關係,同事相輔相成之道;為己辛苦,為己忙,忽略基督徒工作乃是服事別人、榮耀神、見證主;也不能愛人如己、徹底饒恕別人、為施逼迫的人禱告。他決意完全遵行聖經的誡命,望神以愛澆灌,使他突破瓶頸。起初可謂難乎其難,難以為繼;但神托住他,賜他力量,勉為其難,衝出難關;為同事、主管及其家庭,還有整個研究部門禱告,求神施恩憐憫。神將他的信心化成行為,也動工改善環境,使氣氛轉為祥和,弛緩不張。他和而不流,與主管同僚和衷共濟,和平共事。神愛他,神的祝福是大的。神的應許莫不兌現。他持續應徵工作,不再靠自己物色,仰賴神為他安排。六個月後,他應了財政部之聘,以電機的背景獲得夢寐以求的數理統計職務,心平氣和,心安理得地辭離原職,完全如願以償。

新工作在待遇上有大幅度調整,遠超過他所求所想的。同事中,至少有三種膚色,他視為一體,四海一家。上級主管鑑於他盡心竭力,便託付重任,使得以發揮所長。工作時,他先行禱告,銘記神的話語,並求神引領付諸實行,與同僚分享技術,解決難題,「己立立人,己達達人」,不嫉妒,不張狂,不隱瞞,不偏私,不鬥爭,不勢利,同進退,共憂喜,深獲群眾愛戴,奠定良好關係。他猶如工作在樂園裡。

工作三十年來,居然第一次於放假期嚮往提早回去上班。現今,工作己經不再視為辛苦,不嫌忙碌。他隨事隨在都得了秘訣,享受甘甜,樂遨其中。孔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點出持守職位的先決條件須先反求諸己,樹立己身,可惜未指明其方法與對策。天父卻藉著基督徒生涯扶植他,啟發他,令他於現實中被建立,不僅立己,進而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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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公事包,走出地鐵車站,沿小路往前,夕陽斜射,暉映著身影,儼若荷鋤歇息的農夫踏上田埂,歸向農莊。他腳步輕快,帶著些許韻律,吟詠詩歌,間或伴著讚美。自古以來,人為了謀食餬口,奔波勞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苟能與神同行,順服祂的心意,在工作上蒙恩,得心應手,順利亨通。如此,謹具「為誰辛苦?為誰忙?」為鑑,就不致有「為誰辛苦?為誰忙?」的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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