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孝心

董淑貞

高齡母親摔倒

2015年7月的某一天，96歲的高齡母親在加拿大的自理護老院房間倒臥地上，大腿骨裂。翌日手術，植入金屬片加以固定。接下來是一輪令她極其痛苦的復健過程，但她還是不能再走動了。

我從澳洲飛往加國探望她，因母親已信主耶穌，我們坦誠交談，毋須對死亡有所避忌。她在祈禱中說，只要是上帝的時間，她已經準備隨時回到祂那裡去，自此母親的情緒漸趨穩定。

當她的傷口表面癒合後，便被轉送至全面護理的老人院居住。一入院，物理治療師便來探望，嘗試用手按下，傷口卻再次爆裂並流出膿來。原來她傷口根本沒癒合而且正在發炎，於是她又再次被送回醫院，進行清洗消毒和進一步醫治，幸好母親情緒並不致太低落。感謝上帝，在母親最困難和軟弱的日子，我可在她身邊照顧、安慰與鼓勵。她願意每日艱辛地進行多次步行鍛鍊，而且鍛鍊漸有果效，兩個月後在我離開加拿大回澳時，她已可以藉著輔助器短暫緩慢步行，並能勉強應付一些基本的衛生需要。

不必要的焦慮

2016年1月，母親檢查完眼睛後步出醫生診所時，不知甚麼原因突然向後跌倒，後腦著地，導致後腦頭蓋骨爆裂，大量內出血，以致口鼻都有滲血，雙眼也因而腫大像鷄蛋，無法睜開，左眼皮上方因充血嚴重而爆裂。接到這消息，在短短三小時內我便購買了單程機票來到機場。沒想到，由於我未能持有效回程機票，有可能違反加拿大入境條例，準備登機時櫃檯不接受辦理登機手續。經一番爭辯，他們最終同意我登機。在飛行的頭四五個小時裡，我如坐針氈，充滿焦慮。心想假若飛行16多個小時後而被拒入境，和母親相近卻不能相見，會不會成為最後的遺憾？這時我內心突然問自己，我所信的上帝是一位全知全能的上帝，若然我真的不能入境，豈不是祂所容許的嗎？真如此，我難道不順服嗎？當我將眼目放在上帝身上，內心隨之漸漸平復下來。感恩的是，加拿大官員知道我情況後立刻讓我入境。

不想做的決定

當我趕到醫院母親的病床前，看到她雙眼腫得無法打開，左眼皮上方裂開之處已結痂，面部多處有皮下出血的瘀痕，心裡很難過。當天母親沒有醒來，第二天我再到母親床前，她斜臥在床上，睜開像條線一般細的眼，清醒地問我：「妳來了，妳來做甚麼？」我說：「我來探望您。」她說：「好啦，妳已看過我了，回去吧！」

過了一會，她對著我們兄弟姊妹說了好幾遍「記住星期一」這番話，因她沒說原因，所以我們也大惑不解。相隔一會，母親拉我到她嘴邊重複說了些話，像是在喉頭發音似的，我卻完全聽不明白。

翌日星期一，最終甚麼事情也沒發生，倒是醫生指出母親的內出血仍然未止，徵詢我們意見會否考慮給母親自然死亡，停止供應一切藥物、食物、營養和水，讓身體各器官自然死亡。醫生請家屬考慮後於翌日回覆，我們兄姊們討論後最終決定接受這個安排；但那天晚上，我內心突然出現極強烈的掙扎，我不斷禱告，我不想、也懼怕這樣做，因為感到我像謀殺母親一樣。第二天，當我無奈地跟著哥哥去給醫生答覆時，內心不停地求上帝免去我所面對的這苦杯。結果，我們尚未回覆，醫生已先告訴我們，如這決定令我們內心不安，就不應做，否則對我們會有深遠的不良影響。醫生沒追問我們最終的意向便離開了，回到病房，我內心不停地感謝上帝免去我面對抉擇之苦。一小時後護士將母親身上所有的儀器和鹽水除掉了，四個小時也沒任何更新。哥哥前往查詢原因，醫生說為何我們還要母親多辛苦幾天，他已將母親列入自然死亡安排中，還給哥哥補簽了同意書。這答覆引發我內心極大的憤怒，為甚麼同一個醫生，前後說話如此矛盾？但突然我內心再次想到：我所信的上帝是全知全能，祂難道不知道嗎？我忽然相信，是上帝為免我抉擇的痛苦和影響，而繞道完成這件事。

果真「記住星期一」

星期三我懷著懼怕的心情到醫院，因擔心母親不知會否因缺水而開始轉乾。很感恩，母親直至離世時都沒有半點乾或缺水的跡象。我們輪班照顧母親，由哥哥、姊姊負責夜間，而我則負責日間。有一天哥哥對我說，母親可能開始神智不清了，因她昨晚狀似祈禱一段時間後，突然高興地拍手。當母親醒過來時，我把握機會問她昨晚的事，她一一承認，卻不肯道出高興拍手的原因，我追問她是否見到天堂，她立刻展現笑容卻不回答。星期五母親間斷醒來數次，星期六母親小腿內側出現護士稱之為「屍斑」的痕跡，表示血液循環不良，護士告訴我如「屍斑」一直擴大到心臟，人便會死亡。奇妙的是，後面兩天母親小腿所有的「屍斑」竟全部消失，整天也沒有異樣。星期一早上母親左眼皮爆裂的痂自動脫落，且皮膚光滑沒有一點曾經受傷的痕跡，她面部的瘀痕退到差不多察覺不到，眼部的腫脹也退了八成多。正常情況下高齡老人新陳代謝慢，缺水缺糧七天，怎可能如此？

早上她小腿再次出現「屍斑」，因為當日是星期一，所以我特別敏感。到黃昏時母親的情況沒有進一步轉差，我相信我對「星期一」的直覺假定是錯誤的。晚上七時吃完晚飯回病房，見到一位年輕的心臟科醫生。我查問關於母親的心臟起搏器，是否需要在她離世後通知他們來關掉它，醫生便出去打電話詢問同事。突然母親呼吸有點重，幾分鐘後當醫生回來時，母親已平靜地回到天父上帝的懷裡。

看顧人到底的上帝

葬禮當日，當我一步步走向棺木時，心裡懼怕目睹母親的遺容後會留給我不能磨滅的陰影。感謝主，我見到母親遺容時內心非常震撼。她容光煥發的遺容，並非化妝的效果，令眾子女們無法相信她已死亡。

回顧這11天，我滿載著恐懼、掙扎、焦慮、無奈去面對，每一次我走到盡頭，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有限，取而代之是經歷上帝的信實、慈愛、安慰與帶領。這11天我的有限和軟弱轉成上帝一個又一個恩典的記號，我要將無限的感恩與頌讚歸與看顧人到底的上帝，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