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病,天知否?

楊賦立

一代人的故事

1970年5月的一天,我出生在冀中平原一個貧寒的農家小院。出生前半個多月,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東方紅一號」成功發射,並向世界播放那個時代中國式的凱旋曲:「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這是繼原子彈、氫彈爆炸震驚世界之後,中國再一次讓西方瞠目結舌。與吹捧領袖聲音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一批平民被毛澤東治下的中國徹底消音。

如今,我是一個家庭教會的傳道人,遊走於社會的邊緣與底層,面對為利來為利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即便沒刻意孤立自己,這傳道的心已經把自己分別出來了。

一個人信仰的故事就是一個人生命的故事,從某種程度講,也是一代人的故事。我屬於怎樣的一代呢?在新與舊交織中迷茫,還是因比前輩擁有更多機會與自由而欣喜?不管生命成長的色彩如何,我這一代總是伴隨著改革開放長大的。人們常常把1976年毛澤東去世,粉碎「四人幫」當作一個時代變革的開始,隨著兩年後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以及稍後的平反,設深圳、珠海等四城市為「特區」,不知不覺中百姓好似就進入一個「改革開放」的歷史新階段了。我的信仰歷程似乎也濃縮著一個時代的演化與某些精神風貌。

我那年代的童年

那個年代,農村兒童的生活很苦嗎?倒不覺得。我們拿著自製的火柴槍,「砰砰砰」學著戰鬥故事影片中的英雄人物,與小朋友們一起衝鋒陷陣。一日三餐看不見一點油腥,卻依然還有充沛的體力。在春風習習的麥地裡,我們拉著風箏狂跑,與玩伴們安靜坐在地裡舉目望天,就是一個農村孩子精緻的夢想。沒有今天的網絡、電視、光盤,甚至也沒有幾本可看的兒童書,但仍有童年的樂趣。童年沒有各類補習班、興趣班,不需補課,不在乎分數;然而那年代的童年真歡樂嗎?也不覺得。

精神上的饑渴

1985年,我告別鄉村生活,隨母親一起遷戶口進城,父母結束了長達20年的分居生活。22年後,在弟兄姊妹極優美的讚美歌聲中,我在溫州一家庭教會悄悄地接受了洗禮。受洗時,我是一間高職院校的講師。

在一代代的理想與追求中,幾代人在人定勝天的盲目樂觀中,吞下了多少苦果?難道真沒有一個創造、護理這個世界的獨一真神嗎?差不多人到中年,我才思考這個問題。少年時代的閱讀很少思考,一種精神饑餓感促使我不斷閱讀世界文學名著。不懂,也不求甚解,只沾沾自喜,有幾分得意。到20歲左右,閱讀了聖經,感覺像盤古開天闢地,只想是各民族有不同的神話傳說而已。

練氣功的吸引

1980年代末,我偶然讀到一本談氣功的書。其中的種種異能和神蹟奇事,讓我一下子被迷住了,信以為真,沒有理性思考和批判的能力。它把我帶進一個全新的閱讀領域,從練氣功入手,開始了長達17年的生命追求與體驗之旅。直到2006年認識了主耶穌基督,才得安歇。

1980年代中後期興起的「氣功熱」、「周易熱」,與其說是「大師」們有甚麼功能,吸引了幾千萬的人去甩手、站樁、吐納調息,不如說當某種主義和「偶像」幻滅後,人的宗教本能隨著正常社會秩序恢復而隨之萌發。人不單有生命,對生命本身還有好奇;不僅好奇,更重要的是需要關於生命的答案,並且將心靈寄託在這個答案上。特異功能、命運都吸引人去探尋某種超然的力量、未知的領域、冥冥中的神秘,並渴求從中得到依靠與幫助。

中國人是天生的神秘主義者,幾千年的文化積累已經形成一種「心理」。1980年代末所興起的氣功熱潮,以當時社會普遍的知識結構和理性程度,很少人能認識到,這是一種「民間宗教」形式的崛起。步入青年,我精神上可浸潤的地方也多起來。生命裡面似乎還有一種胃口,是靠雞鴨魚肉、文字閱讀無法餵飽的。到底是生命中的一種甚麼力量,讓世界絕大多數人要歸屬宗教呢?當年,我只是受社會潮流影響,也練了一年功。

民眾的神秘主義心理在氣功熱中扮演了「土壤」的作用。進入1990年代,氣功師成名的手段除了借助報刊雜誌的吹噓外,還在各城市舉辦「帶功報告」,運作得好可以一舉成名,白花花的銀子也能揣入腰包。氣功大師被神化,被渲染成能醫好某些病。祛病、健身、養生永遠是中國百姓「宗教」追求的關鍵內容,不管真假對錯,只問「靈不靈」。問題是,信仰與功利結合,信仰還成其為信仰嗎?功利的種子灑在信仰的土壤上,還能結出別樣的果子嗎?神秘主義心理加上過於感性的回應,讓人不能冷靜思考。那時候的我也不例外。

信佛的矛盾心理

到1990年代中期,台灣來的南懷瑾抓住了我,通過閱讀他的書,我的思想開始遊歷於儒、釋、道的經典當中,更刺激了我對更高生命層次的渴望與思考。生命是甚麼?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人生有何目的?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何在?人生短短在世幾十年,該如何風風火火地活一回?誰能定義我之所以為我呢?很多問題在心裡徘徊,不去思想吧,似乎又有一股力量在引導我尋求甚麼。

在迷迷糊糊中,從1994年開始,我修煉的氣功也上升到佛家的「上乘氣功」,依靠心志的力量甚至曾擊退過一次病人的發燒。在研究佛理,參禪悟道中,我對生命的關注也轉向人的終極性、永恆性,及因神秘主義而引發對「生命奧秘」的興趣,對佛教的「神通」心馳神往。

我知道了三世因果、六道輪迴、四諦五蘊、十二因緣、六波羅蜜,開始誦讀心經、金剛經、楞嚴經等,打坐、靜觀,去寺廟拜佛,捐資行功德,也發心發願、回向功德,吃素,甚至想出家當和尚。

只是不管怎麼修,我裡頭的慾念始終揮之不去,心裡頗感自卑,總覺自己生命的層次很低。還有就是夫妻關係不太和睦,不知道做丈夫的角色和責任,有意無意把妻子、兒女、家庭當成自己的拖累。近代文化名人李叔同38歲時在杭州虎跑寺剃度出家成弘一法師,他將愛詮釋為慈悲。當他的日本妻子帶著孩子去寺裡找他時,寺門緊閉;他的妻子悲傷責問道:「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這真是一個殘酷的信仰悖論!當我言語間流露出恨不得也出家找個地方精進修行時,妻子已大為不滿,真要離妻棄子,對他們該是何等大的殘忍!

此外,我不能徹底看破「紅塵」,還在留意時事,常常思考社會、國家、政治上的一些問題。人是社會性的,那些不關注社會公義秩序,自以為「開悟」的所謂高僧大德,於我於人到底有甚麼益處呢?在佛法的修行中,那隱約從心裡浮現的困惑、疑慮同樣時常縈繞腦海,我生命真「提升」了嗎?今生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要跳出「三界」嗎?沒有答案!

宋美齡一句話

2004年暑假,無意間翻起一本傳記,讀到影響中國近代歷史進程的兩個人物,一是宋美齡,一是張學良。張在西安事變後被囚禁,遷台後覺得需要有一個信仰,便開始研究佛學。有一天,宋美齡探訪張學良,問他看甚麼書。張回答說正在研究佛學。宋勸勉道:「漢卿,你又走錯了路。你也許認為我信基督教是很愚蠢,但是世界各國許多有名的、偉大的人物都是基督徒,難道他們都是很愚蠢的人嗎?」

似乎平地一聲雷,蔣夫人的話直擊我矛盾交織的靈魂。我在信仰上走錯路了嗎?有多少偉大人物是基督徒呢?我從未認真閱讀、思考過西方的文化。如果真有很多偉人是基督徒,那還真不能斷然說人家就是愚蠢的。若我在佛教中走錯了路,怎麼證明基督教就是對的呢?一時我陷入生命中又一個深深的矛盾、掙扎與迷茫的時期。想想自己從馬列的唯物論到氣功,再到佛道,從佛教中的禪宗到淨土宗,難道西方的極樂世界還不是最後歸宿嗎?

然而,蔣夫人的話已無法讓我釋然,生命裡的一股推力促使我不得不去找聖經來讀。我生命的故事到此自己也無法解釋,因為我讀起福音書就被其中的文字深深吸引。後來我成為整個大家族中第一個基督徒。此前,我從未去過教會,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是基督徒,從沒人給我傳過福音,我也從未讀過福音單張、小冊子或福音類書籍,從未上網找過基督教信仰的資料。基督教,從我過去學習的記憶裡,那是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思想工具,沒有甚麼動機或因素促使我想主動了解這個信仰是怎麼一回事。

更廣泛的視角

之後,我就天天讀聖經,也開始涉獵西方的歷史、哲學,慢慢獲得一種更廣泛的看問題視角,在信仰上首次有了比較的思考方式。對佛教與基督教,一般人都認為是勸人行善做好事;然而「行善做好事」的概括實在過於籠統,任何團體對外宣稱都不會是要做壞事的。那甚麼是行善?又在哪種意義上是行善?對李叔同的妻子而言,當丈夫毅然為「佛法」出家,不顧妻兒老小之時,她感受到的肯定不是「善」。涉及教義,那差別就更大了。不管是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的「佛教徒」,還是以耶穌基督之名禱告求上帝時刻祝福的「基督徒」,只要超越不了物質層面,這兩類人都還未入門。

在讀聖經的過程中,我慢慢開始接受人是受造者的觀念,並相信宇宙之中存在一個統一的、超然的、大能的智慧者,就是聖經所啟示的上帝。慢慢的,我也憑信心禱告,走進教堂,與基督徒交往。對現代文明產生於西方基督教國家也有直覺上的認同。

可是,耶穌是誰?和我有何關係?為甚麼我非要信祂?祂如何可能是神卻又成為人?信仰到此又進入疑惑當中:耶穌,袮說是上帝我信,袮是人我也信;可是袮怎麼同時是神又是人呢?

一次,教會的兩個弟兄問我接受不接受天堂這份白白的禮物,我沉默片刻,沒答應。那時我大部分時間忙於工作、家庭及打算出國讀博士,沒時間想信仰問題。有時間我還會讀經,禱告,教會卻不怎麼去了。

茅塞頓開

2006年9月的一天,我對耶穌的困惑消失了,答案是:正因為耶穌同時是神而又同時是人,祂才能替你我贖罪。明白了這點,我就跪在床上做了個決志信主的禱告,承認自己是罪人,需要耶穌基督的救贖。這事後來我總也解釋不清,首先,我當時並沒有刻意思想這個問題,就突然有了答案;其次,這個答案看似平常,其實非常深奧,已經涉及神學上的神論、人論、罪論、基督論和救恩論。此前除了聖經,我並沒有讀過系統神學著作;第三,當時似乎有一種超然的力量,促使自己跪下來。若不是上帝向我的心親自說話,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來。

此後幾個月,我常常沉思默想自己的種種虧欠、罪過,以基督之名求上帝赦免。這種信仰歷程讓我心靈大得安慰和平靜。幾年下來脾氣大變,整個人謙和多了,我已經被造物主重新塑造。這幾年的事奉中屢屢經歷神蹟奇事。上帝存在、基督之死與復活的歷史真實性不可否認,越經歷,越真切,越有信心。

耶穌基督

在修淨土法門的時候,常讀《無量壽經》,對那個最後成為阿彌陀佛的法藏比丘到底是誰?在歷史上在何時何地存在?教育、家庭、文化背景如何?幾乎沒有多想,事實上也無跡可考。但耶穌不同,祂在歷史的時空當中可以考證;祂是猶太人,曾經真實生活在今天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區;祂是木匠,在世生活了33年,被羅馬士兵釘死在十字架上。2,000年以前一個人的死,成為今天世上20億人信仰的核心。我仔細閱讀聖經,考察教會歷史,去思想猶太人的歷史,也看宣教歷史,讓我越來越確信一個事實:耶穌是上帝的兒子,祂降臨世上的目的,正是要以死替人贖罪,拯救人免於死亡,賜人新生命。死而復活的耶穌曾向第一世紀博學之士保羅顯現,也向二十世紀20年代赴美留學取得博士學位的宋尚節顯現;這兩人最後都成為耶穌的門徒,走遍各地,傳揚福音。我,也成了一個傳基督之道的後來者。

人有病,天知道

中國,是人有問題,是文化有問題,不單單是科技、制度的問題。1973年,毛澤東80歲的時候,修改了50年前寫的詞《賀新郎》。他把其中的「重感慨,淚如雨」,改為「人有病,天知否」。這很有意思。他在感慨一個耄耋老人身體日漸衰朽嗎?還是別有深意,對奉行了一生的鬥爭哲學有所自省?誰也不知道。一個淒苦悲涼的時代就要劃上句號了嗎?天意從來高難問,耶穌卻說:「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馬太福音三2,四17)又說:「我愛你們,正如父愛我一樣。」(約翰福音十五9)

人有病,天知!這個病不是進化能治好,也教育不過來,靠監獄也是徒勞。人性的病只有上帝能治,祂通過耶穌基督十字架上替代性的救贖,來大赦天下。朋友!你願意放下成見,在閱讀聖經、尋求和信靠上帝中去經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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