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的苦與樂

黃愷欣

「媽媽，祝生日快樂！多謝妳由小到大都照顧我、愛我！讓我說一句：媽媽我愛妳，生日快樂。祝妳身體健康，神祝福妳！我一定會努力讀書的，請放心。愛子兆恆上。」這幾句話寫在一九九六年恆仔送給我的生日卡上，至今仍觸動我心，叫我淌淚。

敵對仇視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日，我和劍豪結婚，立即做了繼母，有一個九歲的兒子──恆仔。恆仔不但不易管教，對我極為敵視。一次，他把我的白毛娃娃弄髒，又常故意在我跟前扔垃圾，向我宣示敵意。

關係改變

恆仔十歲時，我發覺他睡前心裡很害怕。白天的「盔甲」好像全給卸下。我想起小時傭人曾坐在我床邊給我唱的歌，就學著唱給他聽，不久他便入睡。從那天起，我每晚給他唱歌安眠，感情就這樣一天一天建立起來。自此我對他較為了解。多少時候我撫摸著他的頭為他禱告：「神呀，求你救救這孩子，他很悽涼，無法將傷心、失望表達出來。」這樣經過了三年，他有話要對爸爸說時，就索性請我轉達。不過，他還是不肯叫我一聲媽。我也由他。只有他的同學來我們家時，他才會事前告知說：「等會兒同學來，我叫你『媽咪』。」他不想別人知道我不是他的親娘。

青蔥歲月

恆仔進入了青少年期，十三、四歲，學校發現他吸煙、打架、逃學．．．，劍豪見兒子這樣，很是難過。那時他正在唸神學，幾乎讀不下去。他想：如果連自己的兒子也教不好，怎能幫助別人？幸好上帝的話安慰他、鼓舞他，讓他知道，上帝以不變的愛愛我們，我們也當以不變的愛愛恆仔。

恆仔小時，劍豪為了急著教好孩子，有時不免體罰，但孩子不了解，不知道「打者，愛也」這個道理。後來劍豪不住自我檢討，發覺孩子其實最無辜，他們無權選擇自己的父母，不能選擇生在哪一個家庭。有些做父母的，年輕少不更事，對婚姻視同兒戲，合則來不合則去，給下一代造成極大傷害。劍豪向上帝認罪後，也為過去離婚的事向兒子道歉。有時他發覺自己錯怪孩子時，也毫不猶疑向孩子道歉。漸漸地父子的密切關係才建立起來。

恆仔曾多次努力改過，但是「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談何容易，不久又故態復萌。十四歲時，恆仔因三番四次犯錯，屢被學校懲戒，自覺無顏見我們，便常離家出走。每次都得劍豪向他的同學多方探聽，把他找回。有一次，劍豪得到消息，去到一間公共大廈垃圾房裡，竟見他捲身睡在那兒。

為子移民

恆仔十六歲了。一天，他對我說：「姨姨，我不想不聽話。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壞，你們依舊愛我。我真不想這樣下去。」當時我們在香港，剛接到美國領事館的信，說若我們一年內不辦妥移民手續，便取消移民資格（母親十年前為我們申請的）。恆仔知道後，要求我們移民美國，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們想：換一個環境，離開不愉快的過去和記錄，確能助他重新做人，於是毅然移民美國。

來美前，他決定相信耶穌。他說：「我知道耶穌很愛我，因為有多少次，我幾乎掉進深坑，祂都抱著我，保守我。那些與我一起玩的少年常打架，有兩次我剛好不在場，他們都被抓，關進男童院。神真的很愛我，很保守我！」他知道我們不住為他禱告，上帝並沒丟棄他。

一九九五年，我們帶著恆仔來美，把他安頓好，就參加巡迴佈道。起初他住在我弟弟家，由於不擅與人相處，不慣收拾，東西亂丟，給人家添了很多麻煩。之後恆仔搬到我妹妹家住。一九九六年，他不幸患上肺結核，幾次咳血，要立刻隔離。劍豪聞訊，立即當夜飛往西雅圖，帶他體檢。

那時，劍豪在香港一間基督教機構事奉，我是電視台藝員，若定居西雅圖，不曉得能做甚麼？但兒子生病，別無選擇，於是決定劍豪先辭職來美照顧孩子。我因合約纏身，只好暫時兩地奔波。那段日子，劍豪父子朝夕相處，漸漸彼此了解。恆仔很感激爸爸辭工來照顧他。

印證明確

九六至九八年間，我也來美，但每年回港工作六個月。第一年到美，發現恆仔仍每晚與一群青少年出外，上的士高、喝酒、吸煙。不同的只是他知道我們收入不多，故一面上學，一面打工，來美後從沒用過我們的錢。但是他散漫任性，無心向學，成績不好，叫我們十分擔心。我曾問劍豪：「移民來美，會否是錯誤的決定？」

記得那天，恆仔因為錢用光了，口袋空空，一星期沒出外玩耍。快要吃晚飯時，一群青年來把他接去。我很沮喪地想：「已整個星期不出外了，今晚必玩到天亮，盡興才回。」我倆為他移民，他來了卻一點沒改變，我們是否來錯了呢？上帝呀，請給我們一個印證吧！讓我們知道這孩子是否還有希望。來美是不是您的心意？

十點就寢前，我與劍豪一起禱告。我說：「神呀，求你顯出證據，叫這孩子十二點前回家，好讓我們知道您在管理這孩子，又知道我們來美是您的美意。」禱告後，劍豪說我不該這樣給上帝開條件，不過既然禱告了，也就算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恆仔站在我們面前。我立時偷看腕錶，十一時四十五分！他說：「姨姨，我乖不乖？」一連問了三次。我的眼淚頓時湧上。他爸爸也呆住了。他怎麼這麼早回來？他說：「我和他們吃飯。之後去的士高，但我覺得很無聊，很想回家，請他們載我回來，沒人理我，我只好在那裡喝飲料。不知怎的，杯底破裂，飲料流了一地。他們以為我不高興發脾氣，其中一人立刻載我回家。」

我聽後很高興，也很激動，感謝上帝說：「神呀，您已清楚告訴我，您介入了恆仔的生命。我可以放心了！」

神的工作

現在恆仔已長大，也有自己的社交生活。對人頗有禮貌。兩年前，蘇緋雲博士來西雅圖，帶領他再決志信耶穌。不過恆仔個性不羈，為人頗憤世嫉俗，雖然兩度決志，也曾返團契，但總有他不上教堂的藉口。不過他仍承認相信基督，有需要時會禱告。

由於學歷所限，恆仔所做的工既要付出勞力，薪酬又少。去年他計劃往賭場派牌，多賺點錢。我和劍豪曾走過這條路，深知在那些地方工作，不能算為正業。雖然錢賺得容易，唯其如此，養懶了性情後，就更無法適應其他正業。於是苦苦勸他不要去賭場工作。他說：「這是你們的看法。我只做幾年就不做了。你們覺得我會因此染上賭癮，但我不會跟那些人一樣。不會就是了……。」說了一大堆理由。

我幾被氣昏了。心想，我們夫婦二人在唐人街傳福音，叫人信耶穌，不要賭博，可我們的兒子卻在賭場派牌！那還了得？上帝呀，我們該怎麼辦？想到我們雖常犯錯，不是每一件事都十足照天父的話去行，祂仍苦口婆心不斷提醒規勸，但到底還是讓我有選擇的自由。於是切切為恆仔禱告，又請弟兄姐妹為我們禱告。我們對他說：「雖然我們不希望你去賭場工作，但會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要去，我們沒辦法。」

恆仔仍一意孤行，參加了那新賭場為期三個月的訓練班。受訓期間拿到薪酬，嚐了甜頭。那三個月，我和劍豪心急如焚。不斷呼求上帝：「神呀，我們該怎麼辦？」我們不敢對他說他到賭場工作，會使我們丟臉之類的話，恐怕他誤會我們不想他去，只是為了我們的面子。

天父聽我們的禱告。那天他來找我們說：「訓練期滿，他們決定聘用我。但總過不了自己心裡一關。雖然每月多賺幾千元，不過也叫你們為難。爸爸在福音中心工作，兒子在賭場派牌，實在很說不過去。所以我決定不做了。」真感謝上帝！雖然他只是為了我們，不了解聖潔生活對他首先得益。

我們不在乎他賺多少錢，有沒有名成利就，只盼望他做個認識上帝、肯負責任，又憑自己一雙手幹活的人；希望他看重上帝怎麼看我們，過於別人和自己怎麼看我們。

無盡的愛

人的愛有限，上帝的愛無限。其實我曾多次想放棄他；基於一個妻子的自私，我也曾覺得他干擾了我們的婚姻；看到他一再失敗，我曾由心痛、絕望，而至忿怒，幾乎真想伸手摑醒他；但是我的天父指示我：不該這樣做。倘若那巴掌摑在他的臉上，便甚麼都完了。過去悉心培養的感情可能一筆勾消。每次在適當的時候，上帝就開導我，讓我了解這孩子一切行為的背後有許多因素。他幼小的心靈曾受過多少傷害，他自幼孤單悽涼……。天父又給我加添愛心和力量，於是許多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話都被勒住，使我能不傷害他。反之有夠用的愛，繼續付出，不斷付出。

想到自己是怎麼的不堪，我的天父仍這麼愛我。我怎不當也以天父不死的愛愛我們的兒子呢？其實我和恆仔很相似，我也曾屢次向天父悔改說不再做什麼，或要怎麼怎麼做好，但總是力不從心。我們只是靠著上帝的恩典生活。恆仔不讀聖經，不上教堂，對天父的認識極膚淺，他只有透過我們做父母的不斷接納與支持來認識天父，我們又怎能不小心加倍依靠天父的愛來愛他，讓他慢慢多一點認識上帝呢？

憑信交託

恆仔決志信耶穌後，其實也改變不少，例如懂得感恩，感謝上帝賜他這個家，拯救他脫離罪。他不再像從前喜歡打架，縱有人惹他，也會避開。他還很有孝心，說他日後結婚，仍要跟我們一起住呢。真的，恆仔已長大了，他要走自己的路。我們只能放心，把他交託給天父，不斷為他禱告，與他保持良好關係，給他適度的提醒，支持他、鼓勵他，讓他知道，無論如何，我們永遠愛他，因為天父愛他。

（余黃國凱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