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在獄中點頭

周騰蛟

我是個罪人。現在美國加州Avenal聯邦監獄服刑。在獄中，生活極為苦悶，日復一日大同小異，新聞只是有甚麼人逃獄，甚麼人群毆，不外如是。但對於我們基督徒來說，情況就不一樣。

我們每天禱告，謝恩，祝福，領受上帝的恩典，心境平靜，充滿喜樂，有信心，遠離人間是非，自己定了新的生活計劃，有了新的人生目標及展望，更覺上帝與我同在。每星期日，我們上獄中的禮拜堂（犯人自組）。雖然我英文程度有限，但美好的頌歌旋律，各弟兄的熱誠友善，互相問好，祝福，有時真讓人全然忘記身在獄中。

每天晚餐前，例常囚犯點名，是我的讀聖經時間。一天，與往常一樣，躺在床上唸完幾頁哥林多前書，正沉思中，忽然聽到獄警大聲叫：「周J40，信件。」

我愕了一下，有誰會寄信給我？幾年來，除了竹師信，有誰還記得我？當初的兄弟義氣、朋友情誼，已隨著時間的流逝煙消雲散。我懷著猜疑的心，走向信件櫃檯。走到一半，突然腦中意念一閃：莫非《中信》收到了我的信，奇來了我極想看的《基要信仰手冊》一書？但又不敢確定這麼快有回音。

來到櫃檯前，站定，獄警沒馬上把信交給我。

他看了看信封，用一種奇特眼光瞟了我一眼，問：「你確定這信是你的嗎？」

「是的」我回答。

「從哪裡寄來的？」他問。

我還沒機會看清楚信封上的地址，便脫口而出：「中國教會。」

「你中國人，也信基督教嗎？」他問。

「是的，我信基督教一段日子了。」我接過信件，打開一看，正是《基要信仰手冊》。頓時鼻子一酸，眼睛濕了。腦中只有一個意念迴旋：「感謝主。雖然我是個罪人，是個在服刑的囚犯，但你愛我竟如此至深。我的祈求，你這麼快答允。」

回到床前，拿出枕頭下的聖經，和書一起放在床上，我跪在床邊禱告，終於掉下感恩的眼淚─自從十五歲，在中國大陸母親因病去世，我掉過眼淚，之後，生活如野馬浪跡天涯，十九歲到美國，不到半年便在德州加入了黑社會幫派，然後畏罪逃至加州，仍操舊「業」，幾年來血雨腥風，沒有一件事能讓我掉下一滴淚水。我也從不知錯，更不知甚麼是罪惡，不懂得甚麼真愛，只講空無虛偽的兄弟義氣。如今才被上帝的愛深深地感動。

鄰床的獄友看著我，等我禱告完畢，便開口問：「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我回答：「不是不好。是太好、太好了！」

他搖搖頭，不能置信，終又忍不住，小心地問：「我實在不明白，心情好為甚麼要掉淚？」

我說：「對，你不易明白。不過告訴你之後，你就不難明白。」

他很疑惑，好奇而又心急地問：「那你能告訴我嗎？說不定我可以幫個甚麼忙。」

我說：「謝謝。你想知道，我告訴你。至於幫忙，世界有些事是人幫不上忙的，只有主耶穌能幫忙。只有祂無條件、不計任何酬勞幫助世人，更憐愛像你我一樣的罪人。」

一九九四年我犯下大案，被控綁架、勒索、恐嚇、企圖謀殺及一大堆小案，加起來可判廿五年終生無期徒刑─即服完廿五年刑期，如假釋聽證不通過減刑，則另須繼續服刑廿五年，或與原告聯邦警察（FBI & Sheriff Department）達成協議條件，服八十五年刑期。當然我不會接受任何協議條件。那時我被囚在羅省（L. A. County Jail）的嚴密警衛幫派牢房（High Power Gang Module），每隔一段日子便須上幾次法庭。先是Pomona地方法院（Pomona Municipal Court）。後來被提送Pomona高等法院（Pomona Superior Court）。每次上法庭，我都流冷汗，拖著深重的雙腿步入被告席。記者的相機閃光燈就像一道道死光，讓我不敢抬頭觀望四周。每天神不守舍，精神恍忽，猶如生死未卜，想早點完案知道結果，但又怕聽到最後裁決，心情極為複雜，常常滿口毒咒，惡語粗言，參予獄中群毆，以發洩心裡的不平衡，有時卻又裝作若無其事，不在乎，在兄弟中逞強。經過幾個月審訊、聽證，仍未有結果，最後案件交送陪審團裁決。

在等候陪審團宣判結果期間，我的精神幾乎徹底崩潰。每日三餐難以下嚥，人已麻木絕望，有時好像魂遊象外，晚上連連惡夢，寢不能安，就像死囚臨刑前的一個晚上。每天一同上法庭的，有黑人、白人、墨西哥人、亞裔、伊朗人等等，監獄就像小小的聯合國。其中有五六個黑人、老墨常在一起，每天早餐後，上刑車去法庭前必定一起祈禱。因為同上一個法庭，坐同一輛刑車，他們對我的案件也略知一二。有一天，他們當中有幾個來和我說：「中國人，我們很同情你，知道你在等候判案。但是誰也幫不了你。你信不信耶穌基督？」

我回答：「我不信。謝謝你們關心。我來自共產國家，我只信自己。今天的事是我自己犯的，我自己承擔。我沒有選擇，後悔也無濟於事。」

他們看看我，說：「唔，這是你的想法。不過，聽著，世上沒有人能幫忙你，沒有人能改變事實，但是主耶穌可以幫你，因為只有祂肯包容，接納世人的過錯，改變人的命運。祂更願意憐愛接納像我們一樣的惡人。不管你信不信，今天開始我們一起聯手祈禱，呼求主名。」

他們誠懇的說：「你不知如何禱告，沒相干，我們大家一起合力，為你的案件祈禱，為你求恩。希望蒙主眷顧，事情有好轉。但是，你心中必須要有誠意，千萬不要跟主耶穌談任何條件，譬如『讓我勝訴，我就信，不然不信。』耶穌對魔鬼說：『不可試探主你的上帝。』(太四7)你誠心祈求主，不管案子怎麼判，求主給你一次悔改的機會。」

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想不妨信一下罷，至少有個寄託。我不確定有沒有神，但也奇怪怎麼世上有許多不同國藉的人信耶穌。後來我思想有了改變，心情平靜很多。

陪審團經過一星期討論，一天，律師來訪，面帶笑容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陪審團至今仍未有結果。據我三十多年的經驗，也許證據不足，或證人害怕出庭等。總之，陪審團討論時間越長，對你越有利。壞消息是這次一定被判有罪，說不定有十幾年徒刑。」

過了三天，我接到上庭通知，這是最後判決。早晨起來，吃過早餐，梳洗整裝完畢，我照常與那幾位仁兄一起祈禱。到了法庭，朋友將他們一起聯名畫的十字架及祝福字句塞在我手裡，說：「願主保佑你！中國朋友，等你好消息。」

我一邊禱告呼求主名，一邊步入被告席。入坐後仍低頭禱告，幾乎沒聽到法官傳陪審團入席，直到陪審團將判詞交給法官，法警著令全體起立，我才恍然起立。當法官宣讀到陪審團裁決幾項重罪證據不足，罪名不成立時，律師興奮的推我一下，我也微笑一下。法官繼續讀下去，說兩項較輕的罪名成立，判處六年有期徒刑，從一九九四年至二○○○年；我渾身一顫，然後一陣輕鬆，很快回答願意接受，不用上訴。

我被轉送到聯邦州監獄服刑。可是自那時開始，事過境遷，我就不再禱告，也沒有感謝上帝給我新生，萬事歸功自己命大，如九命怪貓，以致常在獄中兄弟面前誇口，說自己作事聰明，手法高，才致證據不足，被判輕刑，並揚言一定報復。漸漸我的惡念重萌，結夥拉幫，群毆，勒索獄中新犯人，偷賣禁品，盜用獄警用物，被警告，輕處多次，卻屢犯不改，最後變本加厲，對獄警懷恨在心。終於又一次大難降臨，被控頂撞獄警、企圖襲警、挑動一百二十個犯人鬧事。我被送隔離牢房單獨囚禁。此類牢房與普通牢房不同，三面厚牆，無窗，一面鐵門，只有一個小窗口供取飯之用，餐完畢又重新上鎖。單人牢房內終日不見天日，不知時日，只靠一日三餐辦別早午晚時間。每星期一次，每次一小時放風吸取新鮮空氣。單人隔離的院子只有高牆槍塔，無人講話，無書可讀，除了睡覺還是睡覺。有時自說自話，或高聲大叫，有時狂唱幾小時，擊牆，砸床發洩心中的不平衡。幾個月下來，就像精神病患者一般。有一天，牢房門開了，獄警來傳我審訊。見了獄長、隊長，他們對我說：「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等待傳送案件，上法庭，如果定判認罪，或許多幾年刑期。第二，再禁閉幾個月，讓你轉獄。如六個月內表現良好，恢復正常犯人活動程序。」幾個月後，我被轉送到現在這個監獄。

新監獄新環境。我遠離人群，常獨自一人在操場踱步，有時自己繪畫，健身。生活空虛苦悶無聊，更是無奈。有時靜坐室內，望著猛撞玻璃窗的蒼蠅，想到自己的處境與蒼蠅無異，毫無前途可言。有時望著窗外的飛鳥，牠們是如此自由自在。天天望著高山綠野，望著鐵窗、守衛塔，有一天，我忽然有許多聯想，回想到入獄之初獄友的忠告：「人幫不了你的忙，只有主耶穌能改變一切。」往事一幕幕又呈現眼前。我這才從心靈極深處發出真心呼求：「救救我吧！主耶穌。求你改變我的處境，改變我生命。我需要你帶我走向肉體以外的永生，因為我自大，無知，忘恩負義，忘記當初入獄時你對我的拯救和大愛，如今自食其果，落到今天如此地步。」我深深的懺悔，反省，求主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急需主的恩典與赦免，就在一個星期日早晨，梳洗整齊，換了一套最乾淨畢挺的衣服，走進了獄中的教會，我跪在主耶穌面前，誠心求祂作我生命的主宰，求主赦免我的一切罪過，求主安排我今後的一切，我願遵循主意，求主指導我從聖經中得到真正的智慧。終於在獄中教會幫助下，靠主恩典，我結識了獄外中國教會的一位黃弟兄負責全美監獄福音傳播工作，他幫我訂了一分《中信》月刊，常勸勉我：「你既獲新生，就當努力得永生，進入天國。」從《中信》月刊弟兄姊妹的見證、寓言、短文、辯論、讀者信箱等，我深深地體會主的偉大、博愛，完美無缺。

鄰床獄友聽完我的自述，說：「我也願意信耶穌，但沒有這樣大的信心。」我跟他讀聖經馬可福音二章一至六節、五章廿五至卅四節，和七章廿四至卅節。對他說，人的信心越大，得的祝福越大；天父的恩典無窮無盡；很多事人看來難以相信，但是上帝的奇蹟，祂掌管萬有，是全能、公義，又有恩慈的上帝；祂拯救世人，為人人安排適當的機會認識祂，接受和相信祂，因而得著拯救，獲得永生。如聖經所說：「主所應許的尚未成就，有人以為他是耽延，其實不是耽延，乃是寬容你們，不願有一人沉淪，乃願人人都悔改。」再頑固的人，上帝亦有方法讓他低頭認罪，祂的智慧深奧難測。上帝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我們，叫一切相信祂的人，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朋友，不妨訂一本《中信》月刊，準備一本聖經，每天抽空讀一段經文，體會深思一下，奇蹟自會在你身上發生，人生會有展望，生命有改變，前途有亮光。上帝愛世人，更憐愛悔改的罪人。就如聖經記載，耶穌說：「我來本不是召義人，乃是召罪人。」（可二17）不管你以前如何，人生如何曲折，來自社會哪一個階層，在上帝面前人人都很渺小。祂早已安排了唯一的永生之路，父派遺獨生子耶穌降世，引導世人走向光明，走向天國。耶穌說：「我是世上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裡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約八章12）叩門，上帝便會給你開門（太七7至9），因為凡求告主名的，就必得救（羅十9至14）。

感謝主，賜我救恩與恩賜。現在我在獄中畫室工作（全監獄一千八百個犯人，只有三個工作名額）。感謝主，開啟了我在這方面的專長和喜好，賜我才能，給我信心，讓我藉著藝術見證祂的厚恩。事實證明，跟隨上帝的安排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