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個苦命人
陳姳慧
我是一個在不願意懷孕的情況下出生的女孩。我媽媽自少嬌生慣養,父親卻五、六歲便成為孤兒。祖母改嫁,把他放進孤兒院,直至他們生意順利,開設了一間證券行,才把他接回家中幫忙。他們自由談戀愛,懷了孕才結婚,只租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把我放在抽屜裡。媽媽對我很厭煩,常跟爸爸吵架,打架,一有不如意的事就罵人;父親卻性情孤僻,不善表達,他們的婚姻非常悽慘。我處在其中更惶恐不安。
小學一年級起,我跟外公、外婆、兩位阿姨、四個舅父,還有舅媽們住在一幢五層高的樓房內──一個非常大的家庭。外祖父為人嚴謹,帶領全家樸實而有規律地努力工作。唯獨我媽媽很喜歡打扮,追求時髦,又愛打麻將、跳舞、交際,不喜歡照顧小孩。弟妹出生後,她也常帶他們來外婆家。每次她來,都只是吃飯、洗澡。倒願意照顧我的一切。但每每一邊幫忙,一邊罵我母親,對我造成嚴重的心理損傷。我恨媽媽。外婆寵我,卻引起大家不滿。表弟妹們嫉妒我。外婆常說:「妳是寄人籬下,就是人家欺負妳,也不應作聲。吃東西不要讓他們看見。」外公買了衣服給我,卻要我跟人說是媽媽買的。誰知別人聽了,馬上反駁:「不要騙人了。是外公、外婆給妳買的。」初中時,外公和外婆往美國小住,他們對我更不友善。甚至在我準備聯考時,把電源切斷,又不許我到他們那裡唸書。只有到同學家溫習;回家時按門鈴很久,他們也不開門。媽媽也常罵我:「不是為了妳,我便不會跟妳爸爸結婚。不是為了你們三個死孩子,我仍然可以到處玩樂。」晚上我常躲著哭,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不知為何來到這世上,就是死了也沒人理會。
我五、六歲便有宗教思想。媽媽送我到基督教幼稚園唸書,老師教我們禱告,給我們介紹主耶穌。我覺得這麼好的一位神,我願意接受祂。便跟著老師禱告,常向神認罪。相信祂住在我心裡。星期天還帶弟妹,甚至表弟妹回學校的教會,很喜歡唱詩歌,聽聖經故事,可以說是我最快樂的時刻。一次我從教會回家的途中,不小心跌進水溝裡,腳受了傷。祖父說:「妳信的那位神都不能保護好妳,叫妳腳受傷。為甚麼還要信祂?」我覺有道理,便沒有再去教會了。但其間還有祈禱。後來五、六年級開始,跟舅媽去拜拜,自己也拿著香向菩薩說話,甚麼到處插香,拜拜,求菩薩保祐。但與此同時,我心靈的空虛感卻與日俱增,對人生茫然不能了解。從五年級開始,我常有胃痛、氣喘,舅母帶我到佛堂去拜拜,吃香灰。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好轉。
聯考前,三舅父因病住院,從醫院帶回一些佛經,我隨意翻開來看,裡面寫著:「人生就是苦海。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否則只會越來越苦。今生的苦是前生積的孽障。人只有做到忘我,才會得到解脫。」心中起了很大的共鳴。從此全心禮佛,希望做一個傳講佛學的人。上高中的第一天,一個很清秀、很有氣質的女同學坐在我旁邊。她向我傳講基督教,我想基督徒是一些有好家庭,比較幸福或是崇洋的人。她很單純,我也喜愛跟她作朋友。她常常講見證,我取笑她也不生氣。我覺得基督徒真無聊。
高二那年,外公外婆移民美國,我只有搬回媽媽那裡住,非常不習慣,氣喘越來越利害。高三不能上體育課,天天帶著靠枕上學,幾乎要停學。但我仍爭取考台灣大學哲學系。竟然給我考上了。我負擔自己的大學費用,當家庭教師,並繼續合唱團、橋牌社等活動,過著多姿多采的大學生活。
我的人際關係非常不好,不懂得與人溝通,有異性追求時,就害怕,逃避,然後自己陷入失戀痛苦中。第二年,參加了晨曦社,研究佛教,也開始參加他們的打坐。教我們打坐的老師很會算命,我從小學五年級便開始研究算命,此時大大投入了佛教和算命的領域中,有非常大的滿足感,覺得佛教的精神心哲學的倫理更高。我唸書也得到很好的成績。但身體仍差,走路二十分鐘就氣喘,隨身必須帶備止喘吸入器。覺得身心靈總被甚麼綑綁、壓制著似的,希望得著釋放。當時認為,只有多唸咒才能減除人生的痛苦。我決定大學後到東京大學印度哲學系學梵文,這樣唸咒發音才能正確,以消我深重的孽債。我又決定專攻佛學,以弘揚佛法。
大學四年級,我跟一個很了解我、人品好,又有才能的男生談戀愛。他唸醫科,又有心理醫生的專業訓練,很能幫助我,是可以寄託終生的人。我們準備先訂婚,等我留學回來才結婚。就在我大學畢業後一個月,我們和朋友一起去釣魚。他下水游泳,從此不再上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死亡,且是我至愛的人突然死在我面前。這苦楚超過從前一切的苦,非我所能承擔。我不能吃,不能睡,骨瘦如柴,更篤信佛教,整天唸「南無阿彌陀佛」,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對世界不敢有任何企盼,決心出家。出家前到廟去,發現出家人也很麻煩,有很多苦惱,也為權位爭奪,甚至有同性戀者,使我卻步。後來申請了獎學金,到日本東京大學當研究生。
東京大學很少女生,嚴重歧視女性。我在那裡更寂寞,常獨個兒哭,只有更專心研究佛學,希望考取碩士班。使我驚訝的是:我就讀的印度哲學系的教授有一半是和尚,他們都有太太。在日本和尚的職分是世襲的,又可以同時經營生意。我去廟裡,看見和尚都在打麻將,很會喝酒,當和尚是一種職業。我非常失望。深入研究佛教後,更是失望。原來現在流行的佛學,跟原先的截然是兩回事,都是後來幾經演變而成的。雖然那時我已經以第一名考進了印度哲學系碩士班,教授和同學都非常接納我,然而我仍回到心靈非常空虛的狀態。
經過兩年半艱苦的生涯,廿六歲那年,我遇上一位白馬王子,算八字很合,在全家大力對下,我們認識一個月就結婚,並沒有告訴父母。誰知婚後第一天便發覺不對勁──丈夫是為了我的獎學金和我父家的證券公司而娶我的,還要我像他母親那樣服侍他。我在繁重的功課下,要做一切家務。與婆婆相處更不容易。家人又不諒解。丈夫卻在外交女朋友。在日本以男人為中心的社會裡,根本沒有可傾訴的對象。我掉進更痛苦的深淵裡,整個人崩潰。但我懷孕了。我寄望生了小孩可以彌補雙方的不合,可以帶來美滿幸福。我又到廟裡拜拜。到孩子出生時,丈夫與婆婆把我送到醫院後,掉頭便走。公公聽說是個女嬰,兩年都沒有來看過。即使我已經選了最好的時辰和方向,結果卻仍是絕望。
產後因動了小手術,又沒好好休息,身體更弱。上課,寫論文,做家務,帶孩子,真不想走下去。但又不忍心見女兒沒有母愛,跟自己命運一樣,便強忍活下去。至此對甚麼都沒有興趣。好像行屍走肉般活著。女兒一歲時,我拿到碩士文憑,繼續讀博士班。我再懷孕。自然又有一個寄望;這次生個男孩,丈夫和婆婆就會好待我。果真生了男孩。這次生產是自己去醫院的。子宮破裂,大量出血。我的身體已壞到不能同時帶兩個孩子。婆婆高興的把孩兒帶回台灣。我實在捨不得,暑假時又去把孩子帶回來。但不久我再生病。那時丈夫跟他教授的秘書熱戀,我覺得自己真不中用,生了孩子不能自己帶、丈夫不愛我,我沒有生存的意義。
一位德國教授常到日本作研究,研究的領域與我相同。他看見我活不下去的樣子,建議我到波昂大學讀超博,與他一起研究,他可以給我更高的獎學金,兩個孩子在大學裡也可以受到照顧。我就提出離婚,丈夫竟然馬上同意。因為他博士畢業了,希望留在日本。在日本人公司做事,最好娶個日本妻子,獲得日本籍。他說女兒歸我,兒子歸他。我說你要麼兩個都帶去,要麼兩個都給我。後來因婆婆可以帶,而且我的身體也太壞了,他們就不肯把孩子給我。我隻身到西德波昂大學去。獨個兒在歐洲的路上走時,特別想念兩個孩子,精神恍惚,不知身在何處,該往哪裡走。教授勸我去旅遊散心。我旅行到慕尼黑,一天下午,順道進了一間教堂,看見教堂兩邊玻璃窗照進來的亮光,又聽到很柔揚的管風琴聲。心裡忽感異常平靜。情不自禁的跪了下來。默默地說:「上帝啊!你是真的嗎?我是活在黑暗中的人,沒有亮光。我知道你要世人悔改、認罪,我承認我是一個罪人。如果你真是神,你有光,求你帶領我,照亮我的人生,賜我喜樂平安。」站起來時,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喜樂,整個人輕鬆起來,看一切都美好,對前途也有了希望。於是快快樂樂的繼續旅遊。我寫了一封長信給丈夫,說要回去與他重新開始我們的婚姻生活,做一個好妻子。但當我回到東,京正值冬天,我的氣喘病發作得很勵害。醫生告訴我到美國就會好。
我拿了簽證到美國找妹妹,她剛信了耶穌半年,很喜樂。她帶我參加查經班、福音營。我聽到從未聽過的有關生命的寶貴信息。其中一個女孩告訴我:人活著是要彰顯神的榮耀(很奇妙,這女孩竟是那位高中同學的妹妹)。讓我這個讀了很多哲學的人聽來很感希奇,很受感動。當講員問有誰願意接受耶穌作救主時,不禁號啕大哭,求上帝指引我前面的路,除掉我的罪。立時我像找著了我要的東西,找著了愛,得著拯救。我看見那些基督徒很可愛,很喜樂,臉上都有光彩。因為我隔日就要離開,他們當天晚上為我施洗,為我祈禱,求主讓我跟丈夫、孩子團圓,全家移居美國。
回到日本,見到上帝施行神蹟:丈夫與女友因情況複雜已分手,婆婆等著我回去看顧孩子,她要回台灣去。丈夫也願意把每月薪水交我管理。但我不敢公開我是基督徒,怕人取笑。其間全家四人先後病倒。鄰居說我必是得罪神靈,要我到神社做些功德消災。但我一直忘不了那光、神的愛。我說不可以,我信的上帝才是真神。信主後半年期間,晚上睡覺時,常看見有很多從前拜過的偶向我招手,要我叩拜。我說:「不行,我現在單單敬拜上帝,耶穌基督是我真神。」有一次,一個很大的黑影一直壓著我,我不能爬起來,忽然想起耶穌,便大聲說:「我的神是耶穌,我要用祂的名趕你們。」那些東西便全部消失了。從那時開始,我知道靈界的東西很實在,耶穌的名也是真的。我把家裡一切偶像丟掉。後來上帝讓我知道,基督徒需要加入教會,與其他基督徒在一起。我才明白,我不能做一個秘密的基督徒。住在鄉下地方,根本沒有華人教會,半年後,神感動名古屋日本教的弟兄姊妹熱心地每週開一小時汽車來幫忙家務,又幫助我在真道上建立起來。正如一個嬰孩得著餵養,自會慢慢長起來,跟我從前靠自己做功德修行完全不同;隨著丈夫公司派他出駐美國,我和孩子先回台灣,有機會向人傳福音,很多都接受了救恩。家人和親戚們也都看見了我的改變。我和孩子於八八年夏天安抵美國。
我的身體不好,醫生說需要割除子宮。一美國教會不斷為我禱告,用聖經安慰我。上帝奇妙的醫治我的腫瘤,不用做手術。來美後,丈夫很快又有了新女友,常常不回家,終於在八九年決定與我離婚。後來上帝帶領我到洛杉機居住,在一間貿易公司工作了一陣子,又奇妙的帶領我在一教會當牧師助理。在弟兄姊妹愛心包容下,我得以做很大的調整來適應在美國的單親生活。雖然有很多艱難丈夫已再婚,我的身體反比從前好,心裡常有喜樂感恩,十多年來,氣喘病沒有再發。
信主後,我才開始體會真愛。覺得上帝的手引領我,在神的大家庭中,罪得赦免,在愛中逐步邁向健全的人生,在神的大家庭中,罪得赦免,在愛中逐步邁向健全的人生。兩個孩子自小跟著我受苦,現在教會中長大,認識上帝,很聽話,在家忙家務,讀書成績很好。我教他們原諒父親,以基督的愛愛他。母親也從台灣來信,要我原諒她年青時沒有好好愛我。她為我們信耶穌有教會生活感到高興。我很感謝上帝,讓我有機會事奉祂。前半生我是那麼苦,祂把我救出來,賜我福氣。祂的目的是要改變我們的生命,使我們愈來愈像祂,彰顯祂的榮美,以致能把愛和喜樂平安,帶給世人,使人人知道祂是救贖主,和我們一同蒙福。
(巫凌賽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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