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世界

田舍

從前有一個海島，這海島的居民全是天生瞎眼，不知道有視覺世界的存在，所以，也說不上有甚麼遺憾感──就如我們，天生沒有翅膀，不會飛翔，也不是蟲鼠，不會鑽洞，況且，人人都是一樣，也就不特別覺得遺憾了。

遺憾感是有的，我們做人總有一點遺憾感，不過不是為了一個看不見、不知道的世界；因為對我們來說，不知道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我們的想像力及不上這個，不知道看不見、去不成這樣的一個世界，對我們有甚麼損失。我們遺憾，是對於已知、看得見的世界、所渴求想望的事，常感無能為力，無法掌握──也許我們錯過了某些機會，也許我們留不住某些美景良辰；我們都是為無力改變現實而覺徬徨、無奈、遺憾。

和我們一樣，瞎子島的居民從來不為他們不知道的視覺世界而感遺憾，他們從不覺得需要看見。他們有極其靈敏的聽覺、觸覺、嗅覺與味覺。有甚麼聽不到的，他們可以用觸覺補足，再不然，嗅覺和味覺都可以讓他們知道一切可以知道和應當知道的──至少他們認為如此，他們是很有自信心的人，就這方面來說，可說相當自負。可是，他們並不驕傲，他們也常虛心求知學習，不過學習的是他們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不是學習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

有一天，瞎子們在海邊聽到有船隻靠岸，船上的人不多，大約只有兩個──上岸的只有一人，腳步聲不重，也不太輕──不是兇神惡煞的腳步聲，也不是偷偷摸摸、企圖襲擊的步法。腳步聲和呼吸聲聽起來頗熟悉──「是自己人。」一個瞎子說。

第二個說：「我聽出是阿明的聲音，卻又有點不同了。」

第三個說：「腳步聲與呼吸聲都比從前輕快多了。好久不見，他怎麼了？出外航海去了嗎？這麼危險的玩意兒！真慶幸他能平安歸來。」

阿明漸漸走近，幾個瞎子齊叫：「阿明！」「明大哥！」「小明！」

「你們好！」阿明高興地裂開嘴巴，迎著大伙兒走去，熱情地逐一緊握各人的手。

眾瞎子愕然。怎麼了？行動也和以前大不同了！

阿明興奮地端詳著各人，說：「真高興能看見你們！我這是頭一次看見你們呢！」

「……你……你……說甚麼？你看見我們？這是甚麼意思？」

阿明興奮地說：「是的，我看見你們了！我能看見了！我用我的眼睛看見你們了！張三，你長得黝黑結實。李四，你臉色光紅。黃老爺，你的鬍子雪白……」

「慢著！」眾瞎子七嘴八舌：「你說甚麼？甚麼……黝……黑、光…紅、雪……雪……白？這是甚麼意思？」

阿明熱情地解釋：「這些都是顏色。我說的是視覺世界！藍天碧海、浮雲白浪、垂柳倒影、紅花綠葉、萬紫千紅、色彩繽紛、千嬌百媚，絢麗奪目……」

「你說甚麼？我不明白。」

「你說的是另一個世界的言語？」

「太玄了！」

「不玄，不玄！我說的是顏色。這世界充滿了顏色，五光十色……」

「在哪裡？」

「就在我們跟前，在我們周圍，包圍著我們……」

「怎麼我聽不到顏色的聲音？」

「我摸不到顏色的形狀，嗅不著它的氣味。」

「顏色是無形無狀、無聲無息、無味無臭的，但是它確實存在著。」阿明說。

「我不信！哪裡會有這樣的東西？」

「騙人！」

「我不騙你們，我說的是視覺世界。」

「甚麼世界？視覺世界？那是另一個世界嗎？它在哪裡？你能帶我們去嗎？」

「不，視覺世界不是一個地方。你們需要的，是一雙能看見的眼睛，像我一樣。來，我帶你們上船，找那個治好我眼疾的醫生，或者帶他上來醫治你們，讓你們看見。」

一個自尊心極重的瞎子一直拉長著臉，這下子可耐不住了，高聲說：「弟兄們，你們都聽見了嗎？他說我們眼睛都有病哩！都不能看見，不像他，能看見顏色，知道有一個視覺世界的存在。我們都是無知的瞎子哩！他很同情我們，要來幫助我們，開我們的眼睛哩！」

阿明聽出他諷刺的口吻，覺得十分尷尬，說：「黃老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是一片好意，只希望你們也能看見，像我一樣，所以我回到島上來。」

「是啊，你回到島上來搭救我們了。我們都是瞎子，只有你能看見，你要回島上來開我們的眼睛，讓我們也能看見！我們都是無知小民。你是人上人哩！比我們都高一等。」

阿明急得滿臉通紅，說：「黃老爺，請別誤會，我從沒覺得高你們一等。我是希望你們都能看見，如此而已。」

黃老爺說：「對哇！我們都看不見，獨你看見。我們都瞎眼、無知，獨你不瞎、知識淵博。哼！你以為我不認識你嗎？你甚麼出身我不知道嗎？你一生下來就眼瞎我不知道嗎？你受過多少教育、在學校裡的成績怎樣，我不知道嗎？你小時怎麼調皮，怎麼被父母責罰，我哪一樣不曉得?!」

這些對話、這個故事，就是這樣繼續下去，相信的人、願意被醫治的人，得著醫治；不信的人，不願意被醫治的人，不得醫治。主耶穌說：「康健的人用不著醫生，有病的人才用得著我來本不是召義人，乃是召罪人。」（馬可福音二17）又說：「虛心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馬太福音五3至5）基督徒是自認眼瞎、無知、有病的罪人，所以認罪，接受救恩，接受醫治，承認宇宙之中，還有我們看不見、不認識的世界存在──那些沒有病、不需要被拯救、甚麼都知道的人，不需要醫生，不需要救主，他們早已知道沒有一個他們不知道的世界存在──也許，這就是我們與人們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