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世界

田舍

老哲嘿嘿冷笑，說：「聽起來人類的敗壞俱為你法兄的偉大功勞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眾黑暗之子立刻忿然大怒。連還殺手率先發難，大喝一聲：

「斗膽法賊竟想奪我功勳！我不犯法，你連工作也保不住，何來機會顛倒是非黑白？！」

說罷，一躍而起，如餓虎擒羊，直僕過去，只見掃帚陣法一變，速如流星，一掠避過。

滿險慈祥微笑的文黑星手拿書本，也加入戰團，伺機使出一箭雙鵰，同時嘴巴語帶相關地說：

「兩位兄台成就非凡，有目共睹，可見在下的新式教育和課程了得。」

黑袍假髮應聲說：「若沒本官護短，你們怎得如此猖獗？！」

為了奪取「罪魁禍首」榮銜，黑暗眾子混戰起來。把人平常做了而不自知或知而推卸責任的惡，全都爭著認領，黑暗世界自有他們的一套價值觀。

血戰正酣，忽傳來靡靡之音，一位年輕美麗的黑暗之子歌舞上場。她身穿紅衣，雙腳踩著一個黃色影片盤，把手中長長的電影膠片揮舞得出神入化，時而如鋼繩鐵索，時如柔絲萬縷，又如嫋嫋炊煙。眾黑暗之子不禁停戰觀賞，不久都快樂得擊節拍腿，擁抱跳舞。黑暗之王也隨大伙兒扭腰擺股，尖叫怪號，放浪形骸。

＊　　　　　　　　＊　　　　　　＊

人間。

舞台上閃著橙、綠、紅、青、紫各色燈光，亂作一團，彷彿白光被打破了，色彩亂飛。台上台下吵成一片，尖叫怪號，歌迷扯破喉嚨，呼喊、喃誦著偶像的名字。人們在黑暗中扭動身子，如痴如醉，放浪忘形。他們剪著幾乎是一同樣的髮式，穿上同一樣的制服──也許顏色略有不同，但可以肯定是制服，沒有個性的，大伙兒都是一樣，據說這是潮流、時尚款式，凡不穿制服的人，反被譏為落伍、與時代脫節呢！

＊　　　　　　　　＊　　　　　　＊

黑暗之王舞酣，耳語美麗動人的黑暗之子，問：

「愛卿，妳想我賞賜你甚麼呢？」

甜美的黑暗之子彎身一揖，婀娜娉婷，真個我見猶憐。她說：「大王親眼目睹娛樂藝術無敵不摧的感染力；賤妾不動刀槍，不執教鞭，不用強權高壓，只用娛樂藝術，包裹著血腥色慾，腐蝕人心，潛移默化；不戰而屈人之兵，令遠近的人甘心臣服，乖乖的奉上金錢時間，進一步與他們的偶像看齊，過糜爛的生活，給大王獻上靈魂生命。」

「大王，」美麗的黑暗之子嬌聲道：「今日配當封為罪魁禍首的，除賤妾外，別無他人。」

黑暗之王呵呵大笑，正待把華冠戴在她的頭上。老哲身形一閃，便已立在他們面前，老哲說：

「大王且慢。美麗的外表下，只有愚蠢的腦袋。娛樂事業確能熏陶人心，但是，它只是一個空殼，若沒有下官絞盡心思，設下陰謀毒計，提供毒素，娛樂藝術能傳播甚麼呢？還可能成為敵方工具哩！」

「那你的毒計陰謀是甚麼呢？說了老半天仍說不出來。」黑暗之王不悅。

老哲說：「大王請聽，諸位同僚請細聽。昔日人們像一棵樹，連著樹根──就是那位可咒詛的……」

聽到這裡，眾黑暗之子陡然臉色大變，全身戰慄。黑暗之王掩面急叫：

「不要提這名字！」

老哲答：「大王及列位同僚請勿懼怕。」接著他用掌作了一個砍伐的姿勢，說，「老臣採用的方法是砍樹除根。」

黑暗之王說：「你知道我們是沒這能力的。」

老哲笑答：「老臣只是打個比方。人類樹連著根，我們地獄之子便只能拾些枯枝敗葉，無大成就。有一天，老臣在玩骨牌時，忽悟出一個道理來，只要第一個骨牌給推倒了，全盤便骨碌倒下。老臣忽然醒悟，樹離了根，絕了生命的源頭，一切腐朽由此而生。於是老臣從此大力倡導無根學說，美其名說是自由──絕對自由；人是天地間的主宰，除了人自己再沒別的主宰。王啊，現在列位同僚所推動、所實踐的，盡都是我的無根學說，他們無所發明，我才是地獄最大功臣，堪當人類罪魁禍首之名而無愧。」

美麗的黑暗之子心有不甘，嗔怪反駁：「你那毒素，任你再毒，若沒有我傳播，只能鎖在象牙塔內，何能深入民心，製造思潮？王啊，我才是最大功臣。」

衆黑暗之子亦紛紛不甘示弱，爭功邀寵，打將起來，拳來劍往，鬧作一團。

「哈哈哈！」黑暗之王忽然大笑起來，笑聲震動陰府的地基，黑暗眾子慄然，停下刀劍。只見大王手中權杖，不知何時已變作竹竿，狀似瞎子所用的枴杖。黑暗之王待大家肅靜下來，才斂聲怒目環視，說：

「列位卿家只道自己功勞偉大，不錯，你們的功勞偉大，人類已經墮落至此，我們只須待其熟落，不費工夫撿個便宜，可是你們可知何以能有此偉大成就？」

眾黑暗之子都搶著說：「是我……」

黑暗之王跳將起來，揮動竹竿，疾如閃電，才舞一下，眾官便都曄然：「盲俠聽聲！」

黑暗之王哼了一聲，重上寶座，說：「你們知道為何你們成功？為何人類會中了你們的毒計陰謀而不自知，甘受擺佈、樂意走上滅亡之路而不自覺？

「是我！是我把他們的眼睛弄瞎了，使他們看不見光，辨不出是非黑白，胡裡胡塗的跟你們走，以敵為友，以禍為福，以荒謬為智慧，以虛為實，以暫短為永恒，而最後終致滅亡。我才是最偉大的罪魁禍首，功勞都歸於我，一切的榮耀歸於我。」

說罷，往自己的頭上再戴上一個冠冕。

（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