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慢慢变老

一晃，我移居美国已七年多了。

有位从中国某大学来的访问学者，到我家往墙上一瞅，看到镜框中有一张我第一次来美国时的留影，便感叹：“哇，你那时很年轻哦，跟这张照片比，你现在老了很多。”

一丝苍凉掠过心头，我淡淡一笑：是啊。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把他七年前的照片拿来与现在的他比照一下，也许我也会感叹时光无情。

我是个不喜欢照像的人，照出的形象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但是每张照片放到若干年后回来一看，怎么都顺眼，因为年轻几岁就是美。

每趟回国，见到久未碰面的熟人，有时会听到他们毫不掩饰的感慨：多年没见了，你老了不少。

这些熟人朋友们自己意识不到自己，如今也从阳光青年变成了老成中年，或是从年轻小嫂差不多变成大妈了。如同自己的孩子，朝夕相处，难察觉长高；我们在慢慢变老，自己也会不知不觉。

要不是别人们无意中的对比性提醒，象我这个才接近知天命的年龄段，谈老会让那些真正的老者们笑话：你都说老，那我们不是要等死吗？

是啊，看看那些发丝银白、步履艰难、腰身佝偻、皮肤干皱中点缀着老年斑的人们，我是不应该谈老。站在他们面前，我就清楚，他们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到那时，才真的是老了。也许那时，人们反倒不愿意把老字挂在嘴上。

我们一家在不少美国人家做過客，美国人总爱把一辈子的照片收拾得非常讲究，有的甚至在每页当中都有装裱和留言，一年一本册子，工整地码在橱子中。茶余饭后，主人就会主动拿出来让你翻阅瀏览。如果你拣一些照片表达好奇或恭维，主人们记忆的闸门就会徐徐启开或哗然拉开。特别是老人，更喜欢讲儿时的趣事、青春的故事。因为卷册过多，我时常在主人们不留意时走马观花，终于掩上影册，心头只会重复着一种情愫：他们曾经阳光过，曾经美丽过，曾经英俊过。可如今站在我们面前笑脸相待的他们，已今非昔比了。有的老者，先生穿着鲜亮的上衣，太太脸上涂上一层粉妆，但丝毫不见青春的影踪，只透露出他们对青春的留恋。

谁也不必去笑话谁老，衰老等待着每个人。自古以来，无数国王、皇帝和百姓都梦想过找到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甚至一次次差派探险队去追踪神话故事中的青春之泉。然而，不幸的是，不论你多么富可敌国、权柄在握、魅力无穷还是影响力深远，总有一天都会衰老。除了望天兴叹，似乎别无选择。

出国前，成天在领导们身边工作，衣冠楚楚，又正当青春年华，有种如日中天的感觉，虽然在报章中发表过一首小诗叫〈年轻的皱纹〉来表达自己，但压根儿把衰老当成别人的事。如今，人居它乡，多了磨练，却少了斗志，安静之中渐渐在意双鬓白发和力不如前的肢体。这些衰老的征兆正悄悄笼罩着我。

有时，我怀着一种多少有点古怪的心态为始祖亚当和夏娃后悔，如果当初不贪心、不把上帝的告诫当成耳边风，不去偷吃那该死的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那么我们这些后代们不都可以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如是如此，那该多好！当初上帝缔造出他们，一睁眼就是成人，并未经过一个咿呀学语、襁褓中发育、蹒跚中成长的过程，被造之初身心即是成熟、完美的，没有忧愁、疼痛、缺陷、疾病、衰老、死亡。神还授权给他们管理万物，又赐各样菜蔬和果实供他们享用。这种伊甸园的生活实在是好得无比，他们却偏偏吃了那唯一不能吃的果子。上帝的话岂能是儿戏？他当然要兑现惩罚，让人有了一个最终归于尘土的結局。怎么个死法？于是，就有劳苦、疾病、灾祸、衰老等执行方式。

面对衰老，又能如何？或者是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等那无可奈何花落去。或者是仰望“老天爷”寻出路。感谢神，我来美国走进教会，真的寻见到这条天路，那就是十字架上为我们死而复活的主耶稣。虽然，成了基督徒后，在世仍免不了衰老，连主耶稣三十出头就被犹太人误以为有五十多岁，但他以复活胜了死的毒钩，我们信他之人在肉身离世后，会循着复活之路，进入天堂。在那里再也没有疾病、痛苦和眼泪，也没有衰老和死亡了。

在国内时，听过一首歌叫《最浪漫的事》，其中有句歌词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敢说，如果衰老后没有其它任何指望，即便是最甜蜜的爱情也不会把衰老当成最浪费的事。歌者自己接下去就给听者这样的答案：“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是啊，有了对明天的盼望才不在乎今天的得失。我已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变老，但我并不是太在乎它，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再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