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代替恨

龐秋雁

我年紀很小時就從大陸移居香港，那時講的是普通話，現在反倒不會說了。初到香港時，和兩個年紀很小的妹妹（小的比我小九歲），寄居姨媽家裡，真正好像一些粵語殘片中所形容的，遭人冷眼，受人欺凌。父母因為是新移民，只有拚命勤勞地工作。兩個年幼的妹妹交我照顧，我為幼妹料理還未癒合的肚臍等。我父親在國內是演員和導演，來到香港，卻在地盤作苦工，可想他受的壓力何其大，很苦悶。可是，當時我不明白，只知道他們拼命工作，賺錢。媽媽每次回到家裡，只會責怪我做事不力；爸爸回來只會睡覺，很少與我傾談，起床便是出門做工。我們沒有溝通，加上他心情欠佳，一不如意便打我；而我個性倔強，挨打也不作聲，與他毫無感情，倒心裡有恨，覺得他專橫無道，嚴如暴君，從不會關心我們。一起逛街時，他永遠是獨自跑在前頭，我們拚命在後面追，很是凄苦。所以，我童年的生活不甚正常，缺乏愛，缺乏與人的溝通，加上當時我的廣東話講得不好，在小學、中學階段，與同學相處都有問題。他們說我是大陸妹，不喜歡與我接近。我以為不能從家裡和朋友中得到的愛，希望能從戀愛中尋到愛，以為二人世界時，男友便會愛我。我盡量討男友的歡心，隨著他們的喜愛行事為人，沒有自己的方針，結果仍是失敗。那時我的人生觀盡是灰暗，覺得人生充滿悲哀，從小經歷的盡是淒慘，父母和我都是捱苦。在家哭也不能，會被父母駡，說我不中用，只能一個人偷偷地躲起來哭，所以人生真是苦，以後怎樣過？人生的目標是甚麼？長大後作甚麼？進哪一個行業才能得到人的喜愛？

我小時拍廣告片，發覺那些人隨便說謊，胡亂報賬，跟在家接受的教導不符。我心想，這世界到底是怎樣的？這麼黑暗！很不現實，覺得自己跟現實脫了節。中六畢業，面臨抉擇前途的時候，又遇上感情的挫折，曾經想過自殺，只是缺乏勇氣。後來進入電視圏，認識了一位同事，看他蠻喜樂的，與我很不相同。我天天對著他，很少看見他不快樂，我們同樣是人，為甚麼有這麼大的分別？他沒有跟我說甚麼，是我忍不住問他。他說，因為他是基督徒。我再問，基督徒就會那麼喜樂？我中學唸的也是基督教學校，聖經科成績也優良；但我並不覺得那麼喜樂。我一直以為，基督徒老土，是書獃子，我才不嚮往呢！但這同事所流露出來的喜樂，卻吸引著叫我尋求。因這緣故，我參加了藝飲家的聚會。當牧師說到人都犯了很多罪，好像說謊、恨人、嫉妒、驕傲等等，都是罪，我便知道我犯了很多罪。我自少憎恨父母親，甚至想毒啞媽媽，使她不再整天囉嗦；或是最好爸爸一走了之，不用麻煩。牧師問︰「你希望有新生命嗎？」我當然求之不得，渴望有一個新的開始，重新做人。牧師說︰「只要你相信耶穌基督，接受祂作你的救主，祂可以赦免你一切的罪，你可以得著新生命。」這正是我所求的，是我在八六年所作的一個重大的決定，我舉手決志信主。

我本來是一個不懂愛人的人，也不懂如何被愛，甚至以為這個世界不可能有愛，但牧師說︰「神愛你，祂願意赦免你的罪。」我便想；赦免就是愛嗎？那麼我對父親的憎恨，是否也可以用愛去赦免呢？我不是求他愛我，因為我沒法改變他，根本不能與他溝通，我們從來不談話。但那時我就有一個心志，嘗試去愛他。那時家中剛發生了一些事情，爸爸在家中沒有地位，不受人尊重，沒有人給他舀飯，連兩個小妹妹也討厭他，我嘗試跟他傾談，與他到安靜的碼頭旁邊，相信他想也沒想到，被他打得這麼厲害的女兒竟會跟他談心。那麼多年，我從未對他說過我愛他，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對他說︰「爸爸，這些年間，雖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其實我是很愛你的。」他很驚奇，但同時，他也開始哭泣。其實這麼多年來，不但我得不到愛，他也得不到愛，只是他沒有告訴我們。那天晚上，是我首次覺得跟父親是那麼親近，我嘗試聽他的傾訴，他說其實他也很痛苦，這麼辛苦賺錢回家，家人全不明白他，他因為太辛苦不願意說話，但家人從沒有向他表示過愛和關心他。原來錯的不是我爸爸，而是我自己。我一直以來沒有體諒他工作的辛苦，他所以打我，因我憎恨他。我討厭媽媽的囉嗦，但我我從不關心她的苦悶和痛苦。

我很後悔。感謝神，因為我信耶穌，使我知道自己有不對的地方，進而學習去愛人，懂得主動檢討自己不對的地方。幾年前，我的家面臨破碎的危機，父母想離婚，爸爸預備離家出走。因著我嘗試與父親和好，妹妹看見了也受影響，改變對爸爸的態度。慢慢由一個全無溝通，各不關心的家庭，進展至可以一起上茶樓，一起傾談。這實在是我的家庭一個重大的改變。並且由此發現，我從前有很多不對的地方：不懂得與人相處、不接受別人的意見、不懂得檢討自己，這些都是我從前所看不見的。因著神愛我，藉著聖經光照、指引，改變了我、我的思想與我做人的方法，使我知道做人是有目標的，做人是可以快快樂樂的。

（巫凌賽君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