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年,美國向法國購買路易西安那州,又開放西部邊疆供人居住。於是宣教士中出了一批新血,這些男男女女都是些勇於犯難、果斷的人。他們受了第二次大復興運動的洗禮,投身傳福音的事工,但是他們也視傳遞白人文化為己任,因為他們覺得,傳福音和傳遞文化不能分割。這個觀念使白人更明目張膽地侵佔印第安人的土地,嚴重地妨礙了印第安宣教工作。
韋曼和妻子娜士莎是這批人中最典型的例子。他們生於十九世紀初葉,年輕的時候曾受過大復興運動的震盪(娜士莎在紐約,韋曼則在麻省)。娜士莎是法官彭司提反(Stephen Prentiss)的女兒,聰明而有學問。她事業心非常重,辦了一個幼稚園,但心中所牽掛的,卻是宣教工作,特別是西部遠方的印第安人。白撒母耳(Samuel Parker)牧師的宣道呼召,經常耳熟能詳的納斯柏斯(Nez Perce)印第安人呼籲要「生命的書」的故事,終日縈繞在她腦際。
白牧師經常在東部各地遊行講道,為美國公理會國外佈道會(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籌款,招募宣教士,該會是公理會的宣道部,很積極傳福音給印第安人。當時他們非常需要志願軍,可惜他們不接受單身女子做宣教士。
韋曼對宣教的負擔也由來已久。他主日學老師的兒子當年曾與四人創立「草堆禱告會」(Haystack Prayer Meeting),另有一兒子去夏威夷當宣教師。韋曼曾夢想去神學院深造,然後全職事奉,但神學院的費用昂費,談何容易!讀醫反而較切合實際,所以二十一歲那年,他便跟一位醫生學習。以後幾年,他一邊教書,一邊受正式醫學教育。
和娜士莎一樣,他對印第安人宣教工作的負擔是受白牧師的影響。他曾以「不受纏累」的單身男子身分,向公理會申請作宣教師,但他沒有否定結婚的可能。後來他從友人那裏聽聞一位名叫娜士莎的女子很想當宣教師,但苦於沒有伴侶,不合條件。
於是韋曼抱著或許會與她結婚的念頭上門造訪,與娜士莎談論印第安宣教工作。那時他正計劃往西部探險,假如他發覺西部生活適合女性,便回來迎娶娜士莎,但他沒有許下諾言。他們之間沒有戀愛,也沒有訂約,不過把事情安排而已。
他們分手後,三十二歲的韋曼便隨同白牧師出發,往密蘇里州,隨美國皮革公司探險隊西征,時為一八三五年春。韋氏的目的地是俄利崗州,但卻始終達不到該地。八月下旬他們剛過了洛磯山分水嶺,他便跟一些皮革商人的篷車隊折回。他去了不過數月便突然折返,公理會當然不太高興,但娜士莎卻芳心暗喜。他倆終於在一八三六年二月成親。婚後第二天他們便起程赴密蘇里州,希望在春季趕上前往俄州的旅行隊。
那年春天參加旅行隊,前往俄州的公理會宣教士,除了韋曼夫婦外,還有史亨利夫婦(Henry and Eliza Spaulding)。史氏曾受很好的教牧訓練,可惜他的個性不適合俄州之行的團隊精神。另外,他跟娜士莎原是舊相識,且曾因求婚不遂而懷恨在心,日後仍不能釋懷。現在他們碰在一起,本來就不大理想,但因俄州的呼喚力量甚大,不得不擱置個人問題。
路上的艱辛、疾病、以及個性的不合,增添了這次越州旅途的艱難,但偶爾的情趣仍是有的。大約一百年前,畢大衛曾把這恐怖的曠野形容得一文不值,娜士莎卻陶醉在其中。她在日記中刻劃神所創造的宇宙如何美麗得令人窒息,加上當時她正沉醉在愛河中,更是心花怒放。在愛康(Elkhorn)和盧帕(Loup)兩地之間,某一個晚上,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經過了二千哩筋疲力竭的路程,目的地已經在望,可是他們已經家貧如洗。一路上他們為了減輕負擔,不得已丟掉一些珍貴的東西。娜士莎婉惜地說:「我們一邊走一邊把東西扔掉。」又說:「早知如此,當初甚麼也不帶,現在便不會有所損失了。」1 對同工的感覺也是一樣。韋曼夫婦一抵達俄利崗,便決心和史亨利夫婦分道揚鑣,五個月來他們共坐一車,同睡一篷,關係已惡化,實在不能再熬下去。近代史家多把過失推在史亨利身上,說他嫉妒韋曼,事實證明韋曼也不易相處。
即然印第安人的呼聲從各方而來,分頭工作也是好的。韋曼選了青蔥山谷的衛里培(Waiilatpu),史氏夫婦則留在光禿乾旱的山地。史亨利眼紅韋曼選了一塊好地,殊不知他那地實際上較為有利。原來他工作的對象是納斯柏斯族,他們熱情地接待他,極願意學習神的事。而韋曼要傳福音的對象是該亞士(Cayuse)族,此族只有數百人,生性凶殘,對白人懷有敵意。
剛到俄利崗的幾個月,他們不大有時間傳福音。更令人失望的是白牧師不但沒有恭候光臨,也沒留個字條勉勵和指示,反而坐了船回東部去。他們只有自力更生,摸索前進。由於他們各在一方,所以費了不少時間建造屋宇,預備冬天來臨。
韋曼建了一個簡陋的單坡房子,房頂是用泥漿和樹枝做成的,窗和門則用毛氈蓋著。十二月十日,他們遷入新居,娜士莎立刻動手佈置房子。那年冬天,衛里培非常荒涼僻靜,但春天降臨帶來新的希望。一八三七年三月十四日,娜士莎二十九歲生日前夕,他們的女兒愛麗絲誕生了。
他們在俄利崗的第一個夏天,差不多都在蓋房子、築圍牆、耕種、收割,有時也幫當地人看病、學習語言、傳福音,可惜都做得不多。與那些過著簡樸生活,隨印第安人到處流動的天主教宣教士比較,基督教宣教士顯然太被世務纏身了。他們汲汲營營,忙於建宅和開墾龐大的農場,工作的繁重,有時實在感到無法應付。
韋曼夫婦感到極需更多的同工和物質供應,於是寫了一封長信給差會,把他們內心的挫折感全部傾訴出來,但信還未抵達目的地,新同工已經來了;一八三八年秋,三對新宣教士加入,卻引起更多的糾紛。有一位傳記家寫道:「他們來是為了打氣加油,結果反成火上添油。」他們的計劃會議沒有同心的禱告和甘美的交通,卻充滿了爭執和怨恨。其中一位妻子這樣形容:「大家愈鬧愈糟糕……我真想一走了之;見到我們之間這情形,真夠叫人心煩……。」2
他們也有合一的時候,可惜有時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一八三九年夏天所發生的事便是一個例子:韋曼夫婦面臨一件傷心欲絕的打擊,同情和憂傷撫平了同工之間的傷痕。那是六月仲夏一個主日的下午,大家經過一週繁重的勞動,準備好好休息一下。韋曼和娜士莎正全神貫注在看書,小愛麗絲在一旁玩耍——至少他們以為她在玩,突然間發覺她不見了。可惜為時已晚,這位可愛的二歲小孩已走出屋外,到處亂闖,發現時已掉在附近一條小河裏淹死了。
史亨利夫婦聞訊,立刻趕來參加俄利崗宣教士的第一宗喪禮,慰問死者家人。事發一年後,娜士莎收到東部寄來的一個包裹,裏面有小孩穿的鞋子和衣服,原來是她以前寫信請母親寄來的。稍為懦弱的女人都會不堪如此打擊,但娜士莎信心堅定,屹立不搖,她願意接受神所安排的旨意。每次踏出家門時,她都望見遠處山上的小墳,她深信她心愛的女兒已平安在主懷中:「我很少神遊到那邊找她。」3
時光不留情,在衛里培有很多工作等著要做,不容許憂傷妨礙進展。韋曼夫婦除了醫務外,還要務農,他們的農產品很豐富。不到六年工夫,他們的「農場」有一間龐大用石灰水粉飾過的泥磚房子、一間招待所、一間磨坊、一間鐵廠,四面圍繞著阡陌縱橫的田間。
韋曼醫生不是唯一受過這塊肥沃土地「引誘」的基督教宣教士。李傑遜(Jason Lee),一位衛理公會的宣教士也一樣經不起物質的引誘,花了很多時間在政治、移民工作及開發土地上。這些事顯然沒有得到衛理公會差會的許可,他們斥責他不該在屬世事務上花費這麼多的心思。
韋氏對「物質」的追求沒有那麼狂熱,但後果卻更糟糕。衛里培已成為新宣教士和新移民的接待站,此外又有一所學校,供印第安人和白人小孩上學,因此韋氏必須解決許多衣食住行的問題。漸漸的衛里培不再像一個宣教士住宅區,反而比較像一所新移民的客棧。另一方面韋氏又開始向路經此地的移民推銷他的產品,漸漸流言四播,說他收費太貴,伺機發橫財(其實那時無論是誰賣東西給移民,都會被指控太貴)。
謠言傳到差會,他們指責韋氏把宣教工場弄得太過世俗化。但他們的信很久才寄到,並且他們對韋氏工作環境的真實情況所知甚少。從該亞士印第安人那邊來的困難才真正厲害,這些人是韋氏夫婦長途跋涉來服事的對象。他們牧養、醫治他們,不收分毫,但印第安人還是嫉妒他的生活這麼豐富,引來這麼多白人移民。該亞士的印第安人與韋氏因此產生磨擦,但韋氏始終不肯向他們低頭。
史亨利的情況不同,他沒有這麼多時間追求屬世的富足,因為宣教工作已使他忙不過來。他在納斯柏斯族中建了一座禮拜堂,他太太伊利莎辦了一所小學,製作一些用手著色的課本,又用該族的語言翻譯了一些聖詩。她發揮了藝術家的天分,畫了一些色彩很鮮艷的大掛圖來解釋聖經的真理,因她曾聽過邦察神甫(Father Francis Blanchet)有一幅講解聖經歷史的圖畫,就是著名的「天主教階梯」,非常引人入勝,印第安人非常喜歡。史氏夫婦同樣也遇到阻力,但是透過宣教工作,他們在拯救靈魂的事業上,的確有很大的成就。
一八四四年,韋氏夫婦在俄利崗還不足八年,宣教工作實際上已成明日黃花。娜士莎早已失去當初對印第安人宣教的熱誠與壯志,常鬧情緒,極度不快樂。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安排移民住宿,為他們預備伙食。另外照料一個領養的家庭,這家庭姓謝,有七個小孩,他們的父母從東部越州過來時相繼死亡。
韋曼為了白人移民的需要,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他雖然繼續替印第安人醫病,但他們對屬靈的事情,冷漠得令他很灰心。此外,他和歷史上許多宣教士一樣,不能把救恩與文化分開。他認為印第安人若想拒絕白人的文化(例如工作的原則),又怎能得救呢?
衛里培和韋曼的末日漸漸逼近。韋曼雖然多次接到警告,卻從沒認真面對該亞士奸狡的民族性。那時該亞士族正值瘟疫流行,八個星期內這個不滿四百人的部落死了差不多一半人。韋氏雖然出力救助,情形繼續惡化。印第安人起了疑心,以為他故意用藥毒死他們的同胞。
衛里培的末日突然降臨,那是在一八四七年十一月一個陰沉的下午。兩個印第安人,有一位是來報血仇的,突然出現在差會(Mission)的門口,門外尚有其他的人等候發動。在完全沒有警告之下,一場大屠殺展開了。當時沒有群眾動亂,只有一班野性待發的印第安人,他們出奇不意的猛然襲擊這個毫無防備的宣教士住所。
當時房子裏住了七十二人,其中十多位是男丁。兇手都是韋氏平日認識的,他們把衣服裏藏著的斧子抽出來,見人就殺。首當其衝的是韋曼醫生。這次大屠殺共死了十四人,除娜士莎外,其餘女人和小孩都倖免於難,只被抓了去,度過五週恐怖的非人生活,才被放出來。
大屠殺的消息很快傳遍各地,美國立刻派出軍隊鎮壓,內陸所有宣教士被迫全部離境。一八五○年春,五個殺人犯上法庭受審,終被判死刑。六月三日那天,俄利崗萬人空巷,出來觀看絞刑。
當時史亨利也接到出境命令。二十四年後,即一八七一年,他獨自返回立韋(Lapwai),那時妻子伊利莎已死了多年。在納斯伯斯和斯坡堪(Spokane)的印第安人有大復興,史氏說他曾為一千多人施洗(有些同工疑心他為一些印第安人施洗兩次,虛報數目)。三年後,史氏在他所愛的印第安人中息勞歸主,結束了基督教在俄利崗一段艱辛混亂的宣教事業。
立韋的工作,由麥琦和麥素(Kata and Sue McBeth)兩位單身姊妹繼續。不久,一間訓練印第安人牧師的學校誕生了,自此以後,納斯伯斯比其他印第安部落更熱心傳福音給尚未得救的同胞。
隨著十九世紀過去,印第安人宣教工作也漸漸式微。宣教重點逐漸轉移到海外,因為遠隔重洋對美國社會的進展絕無阻礙。後世許多學者都同意,總體來說,印第安的宣教工作並不成功。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兩個文化為了土地權劇烈爭執,或者同樣重要的,是美國白人根深蒂固的觀念,認為印第安民族低劣,其文化不足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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