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群岛(或称三文治群岛,这是当时的名称)的宣教事工相当独特。宣教士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美国人,他们来到这个文化绝然不同的地方,短短几十年间就渗入社会各个阶层,高踞领导地位。他们奋斗丶火拚的故事,引人入胜,紧张刺激。近年来米切纳(James Michener)一本最畅销小说《夏威夷》就是取材於此,只可惜小说中丑化了夏威夷的宣教事工。米切纳言过其实,偏执一词,说宣教士致力破坏当地文化,其实并不真确。诚然,宣教士们也有种族优越感,这在十九世纪十分普遍。然而归根究柢,他们心之所系,依然是土人的福利。
照一般推测,夏威夷群岛於主历九百年始有人居住。岛上风习与南海诸岛无异,都是吃人肉丶杀婴孩丶拜精灵。到了一七七八年夏威夷才为西方人士发现,而且发现经过也属偶然。库克船长从大溪地岛起航,往北美洲西岸,途中发现这个岛屿乐园。初时夏威夷的人还以为他是神明降世,但一七七九年他重临该地的时候,土人对他的尊敬已不如前;後来他与一酋长发生冲突,还被土人刺杀毙命。虽然经此事故,人们仍然往来不绝,而且不久亦重修旧好,建立通商关系。往来远东的商船经常在此处停泊。有时水手们在停泊时还怂恿当地的男孩随他们出海,於是打通了夏威夷青年往来美国之路。
夏威夷宣教事工的火焰,起於与土人接触,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奥布该亚(Obookiah)这位土着青年:一日清晨,奥布该亚在耶鲁大学的楼梯间哭他求学之心志未酬,耶鲁的学生德怀特(Edwin Dwight)见状十分同情,就替他补习,又给他讲解福音,满心盼望奥布该亚他日返回故乡,会向同胞传道。奥布该亚相信福音的时候,德怀特真是满怀希望。可是到了一八一八年冬,奥布该亚竟然患病死亡,回到夏威夷传道的梦想化为乌有。出人意外的是他之死亡比在生之日更能激发人心,霎那之间新英格兰居民竟然群起关心夏威夷的宣教事工来。
美国公理会率先起步,往夏威夷工作。奥布该亚死後不及一年,他们就募得一小队宣教士和基督徒员工,预备朝夏威夷出发。也许他们恐怕人的热情转瞬消逝,因而行动特别迅速。一有人应徵,他们便立刻联络丶会面,一经接纳之後,就嘱他们娶妻,尽快起程。显然他们知道单身宣教士在南太平洋群岛的难处。一八一九年,七对宣教士夫妇起程往夏威夷,其中六对是在启程前数星期才结为夫妇的。
此段旅程费时约五个月,由丙汉领导。丙汉毕业於安多华神学院,启程前一个多星期才与茜比(Sybil)结婚,结婚时二人仅相识两个星期,所幸彼此很合得来。在他们领导之下,脚步偶然不稳的宣教士都团结起来。这群新英格兰居民往夏威夷前毫无准备,一旦目睹了当地的民情风俗,皆震惊不已。我们从丙汉的记载就可得知:“这些野蛮民族咿咿呀呀,不穿衣服。既贫穷又低贱丶野蛮……简直骇人听闻。我们有人看得热泪迸流,不忍卒睹,稍为坚定的虽是目不转睛,也想狂呼:‘这真是人吗?……能开化吗?能做基督徒吗?我们真能投身於这些荒凉的海岸,为天国的缘故终老此地,教育他们吗?’”1
至於夏威夷土人,看见这些自命不凡的新英格兰访客时,是否非难我们不得而知,起码他们都非常礼貌而热情。据某历史家说:“礼貌之周到,超过他们所配。”2 而这些教士很幸运,来得刚好合时──如果不是神的安排,就是难以解释的“巧合”了。自从新任国王登基,社会大起变革,废除偶像与献人为祭的陋俗,部落交战的冗长历史似乎也告终结。就在那时,宣教士们获准上岸传教。
摆在宣教士面前的,是巨大的挑战。倘若他们要依照差会的指示去做,那就更加为难:“你们要心胸广阔,胸怀大志。务求使这些岛屿遍盖沃土丶肥田丶华屋丶学校和教堂。又把全民教育,提升他们到达基督教文明的境地……。”3“基督教文明的境地”自然是指新英格兰文明。这文明与夏威夷民族的悠闲生活截然不同,因此,遇到拒抗也属意料中事。即使我们不称之为抗拒,也是对宣教士带来的清教徒道德标准全不了解。说到工作伦理,那就更是许多新信徒的绊脚石。
宣教士最大的阻力(与南太平洋的情况相同),来自本国的同胞──海员。当地的风俗纵容年轻妇女登上商船,为少许贱价饰物卖身,宣教士们干预这事,激怒海员。由於上述作风随着宣教士影响力的增添而日渐式微,那些性欲不得逞的人便多次来找丙汉及宣教同工晦气。有一回“海豚号”的船员还拿着刀棍,上岸围攻丙汉,若非得忠心耿耿的岛民及时解救,丙汉早已被杀了。
夏威夷的宣教事工虽然遇到阻力,依然进展神速。教堂和学校一一建立起来,瞬间就人潮汹涌,纷纷想来听道和求学。茜比办了一间学校,入学的有几位女族长,而且不久就有人信主。首批信徒中还有王太后,她於一八二三年受浸。信得最轰动的,要算女酋长卡比奥兰妮(Kapiolani),她跟许多夏威夷人一样,很害怕皮莉(Pele)女神。相传这个女神居住在基劳伊阿(Kilauea)冒烟的火山口中。卡比奥兰妮相信基督以後,公然向皮莉夸胜。那时围观的有数百人,个个心惊胆颤。但她爬上火山,进入火山口,揭露假神的无能;然後勇敢地挑战,把石块及“神圣”的草莓扔进熔岩湖里,一面还嘲笑人们迷信。然後她转过来向围观者见证耶和华的能力。这事震荡人心,为夏威夷的传道事工铺平道路,所生的功效比全体宣教士合力贬抑皮莉的影响还大。
到了一八三○年,他们在夏威夷仅仅十年(第二批宣教士已到),宣教士已散布各个岛屿。丙汉望重一时,许多酋长不仅尊他为属灵领袖。有好事者说,岛人还请“丙汉王”教他们编订法律。另有人记载:“康乃狄格(Connecticut)的清教徒法规就变成夏威夷的法律。”4
但是全部新英格兰法典也奈何不了岛民的放浪行径,这是最棘手的事。史布福(Bradford Smith)说,处理奸淫罪行最为头痛:“弟兄们耐着性子,给他们讲解第七条诫命。但把诫命翻译成夏威夷文的时候,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夏威夷的奸淫方式,共计二十种之多。如果他们采用的词只代表一种,那就为其他纵欲之路大开门户。结果他们只好含含糊糊的译成,‘不可睡得胡闹’,使整件事情变成一种心态问题。”5
夏威夷的信徒连最忠心不贰的,也有邪淫问题。宣教教师安洛林(Lorrin Andrews)谈到其事都梗概:“奸淫是土着教师们最急需解决的罪行……”另一位宣教士写到:“大多数的教师都曾与许多甚或所有的学生睡过。”宣教士们以为严格规定信徒穿衣,可以提高道德水准。结果,史布福说:“女孩子的衣服反使毕生只见裸女的男士们色心大动!”6
至於宣教士本身,则没像南太平洋的同道,他们超越当地的邪风。然而他们也有别的诱惑,最显着的要算物质引诱。有宣教士被指控与外来商贾争生意丶做买卖。举例来说,比阿他马(Artemas Bishop)就雇用土人生产香烟,换取教学用品。同时又用盈利为自己盖建房屋。另一位宣教士古利奇(Joseph Goodrich)经营蔗园,自建糖厂,还有一位宣教士又种咖啡豆。
美国公理会当然不赞成这些商业活动,导致某些宣教士与总会委员辩得面红耳赤,大伤和气。安洛林写信给父亲时,极力批评他的上司:“难道我们做奴隶?……您现在正在缴款给美公理会国外布道会,使咨询委员会束缚着您的儿子。”7 安洛林等人想有自由,不受他们认为专制的差会箝制。妙在当时美国的情况正予他们方便,一八三七年经济萧条,民不聊生,差会逼得削减开销,宣教士别无他途,只好转谋各行各业,解决自身的经济问题。
虽然有些宣教士在道德上出了问题,受物利诱惑,又与差会委员发生纠纷,福音工作仍然蒸蒸日上。到了一八三七年,宣教士共有六十之众,而且多是勤劳丶肯委身又心思属灵的神仆。他们费了差不多二十年时间,小心翼翼的打好基础,为夏威夷建立稳固的教会。根基建好後,复兴便来,吹遍这带岛屿。科安(Titus Coan)巡回布道事工之後,情况更为炽热。科安不像某些新英格兰同工般强硬。他不怕人情绪激动,人家“热泪迸流丶嘴唇发抖丶叹息深沉丶痛苦呻吟”8,他更是欢迎。科安每星期巡回讲道达三十次之多,当众信主得救的人成千上万。教会增长快速,会友人数有些超过两三千名:复兴期间加入教会的夏威夷人,有二万以上,约为从前教会人数的二十倍。
到一八四○年,宣教事工已经展开二十周年。新英格兰宣教士回首之际,大可感到成绩斐然。然而前面还有困难。天主教神父跨脚进来,严格的清教徒教会便遭削弱。史布福说,天主教所用的方法更能投人所好,“他们不但不叫人奉献,反而送他们东西,对受洗的孩子更不必说了。他们聚会短丶不讲道丶不反对喝酒吸烟丶保证罪人得赦免丶任谁入教一律欢迎。他们不筑美式屋宇,和夏威夷土人过一样的生活。”9 从前群集来听科安讲道的人,因见天主教要求不高,便有好些转奉天主教。於是不到十年,福音派的传教事工便日趋下坡。
天主教的事工,有数桩比基督教更具牺牲精神和爱心。达免神父(Father Damien)的故事就甚感人。他是比利时修士,一八七三年间志愿往莫洛凯(Molokai)服务。莫洛凯是个偏僻的荒岛,乱石嶙峋,邻近各岛都把痳疯病人送到这里隔离。达免神父一到,就立刻展开服务,并积极传扬福音,工作极为成功,名声不胫而走,举世瞩目,经济支援纷至沓来。达免工作不辞劳苦,十多年後自己竟亦染上痳疯病毒。可是他仍不间断继续凭爱心服务。如此再过四年,现在他在这“行尸”般的世界里,已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一八八九年达免去世,享年四十九岁。那时,他的工作已举世知名。
除了天主教入侵,丙汉夫妇离职(二人因茜比体弱,返美定居)也构成基督教事工转趋衰微。但是,最叫这蓬勃宣教事业受损的,还是宣教士们日益重利。几位宣教士背弃了昔日的呼召,追逐梦寐以求的土地丶财富。留守岗位的亦多争着占据地土,忙於“兼职”,不能全心事奉。许多宣教士的孩子都留居夏威夷,他们不但不去传道,反而盘据政治要位,或当富户地主。这样一来,夏威夷与美国关系便渐紧密,可是教会却因而蒙受损害。到了另一世纪,一度充满活力,会友超过二万人的教会竟然一落千丈,会友人数不及五千。宣教士完成了把文明带到夏威夷的使命,可是较为艰巨的另一任命──将文明变成“基督化”,则非他们能力所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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