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傑

母親死了，就在我們踏入美國國土短短三個月後，還來不及享受一下自由的人生，她便離我而去。回想母親一生，盡是坎坷歲月。無良的父親在共黨來時，撇下才週歲的我與母親在大陸，獨自逃往南洋一帶；聽說他已成富商，兒女成群；但對我母子卻不聞不問。這麼多年來，不少幹部在打母親主意，她卻從不對異性假以詞色，因她是個基督徒。為了信仰，她不知受了多少迫害；然而，她毫無怨言，一生過的是十字架犧牲之路。我自小便聽母親解說耶穌為世人的罪而死這道理，但我覺得毫無意義。只消看母親便知：她越謙和，人家就越欺負她；她為別人想，人家卻恩將仇報；她越保持信仰，人家就越嘲笑迫害她。我卻不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因此無論在哪一項「運動」、「鬥爭」中，我總是不擇手段先發制人，也洞悉找關係、走後門的秘訣。若非如此，當舅父申請我母子來時，經過天安門事件後怎能成行？如果耶穌真的是救世主，為甚麼祂對母親這終身忠心信祂的人這樣殘忍？在她歷盡千辛萬苦來美後，仍不給她好日子過，讓她飽受肝癌的煎熬而逝世！為甚麼不負責任的父親卻可以逍遙海外？為甚麼世上大奸大惡的反而發財享福？即使我，也因有強悍的形象而獲得別人的肯定和敬畏。當然，耶穌為救罪人被釘十字架這行動本身偉大；可惜這偉大並不代表智慧，反而代表愚眛。看聖經便知世人不是感謝祂，而是唾棄、嘲駡祂，連祂的門徒也遠離祂，祂的作為不過給母親和愛祂的人帶來悲痛。再看我母親，白捱了一生，又有誰記念她的善行？苦的是我，打從她知道患上絕症，便朝夕勸我早日接受耶穌，說這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事。害得我如今每想和以前那樣，不擇手段向上爬；或想做些違背良心之事時，耶穌釘十字架的圖像便血淋淋的在我腦海出現。難怪共黨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在這人吃人的社會，如非守著弱肉強食的原則，如何能出人頭地？母親說十字架犧牲之道指向豐盛的永生，我卻說那是死路一條，不是嗎？連就在眼前已知已存的今生還過不了，去想那遙遙無期且是未知數的永生豈非空談？我要抗議！我要疾呼：「耶穌，請還我思想自由，請別逼我走十字架之道！」

張宇理

李傑母親的坎坷歲月，令人慨嘆人生之不公平且無奈。可不是嗎？從政局、時勢，到丈夫的無良，一直至被鬥爭、被迫害，最後還受肝癌折磨，以至於死，種種處境，都非人力所能控制、改變和逃避的。

然而，單是感慨人生之不公平，這調子也相當陳濫了罷？現在，且讓我們換一個角度，去看同一件事情的另一面。

首先，我覺得李傑應為他有這樣一位善良和堅強的母親而感到光榮幸福。我們別小看了她，以為她是一個被欺凌、任人魚肉的弱者和可憐蟲，她不是的！除了上述她無法選擇的處境外，她很獨立和堅強地作了她的選擇──她拒絕再嫁幹部、她選擇為信仰受苦、選擇謙和、為人設想、選擇自我犧牲而毫無怨言──猶如許多人選擇鬥爭別人、護衛自己一樣，她也運用了她選擇的權利。祗是，她的選擇比別人的更難，處身在當時當地，她的選擇是很反潮流的，非獨立、勇敢而經過深思的人不敢為。共產黨一個偉大的貢獻，是把人性潛藏著的醜惡，完全不留餘地的揭露了出來。在中共的統治下，我們看到人的愚昧和人性醜惡最大規模的揭露。以往我們以為，被欺騙愚弄的人，必是無知婦孺或鄉下人；然而，從中共建國，到文革十年，我們看到人們對共產黨的信任，對毛澤東的崇拜，乃是舉國的事，不是幾個鄉巴佬被騙的事！以住我們以為，施行酷刑的殘忍性情，只存在於貪官污吏和無良的統治者身上；但是，在數十年的鬥爭中，我們看到平日的所謂「純潔少年」，當起紅衞兵來後，怎樣鬥爭父母、師長，我們就不能不承認人性裡面，原來潛藏這麼多的凶險、仇恨。以往我們以為只有漢奸、小說中的反派人物，才會出賣朋友，只有無情義之人，才會在親友遇難時反臉不認。可是，在不斷的鬥爭之下，絕大部分的中國人都給變成了反派。而就在這時，李傑的母親還持守信仰，持守善良，為人間存留一點良善，為人性存留一點希望，那豈不是一件很值得我們高興，和李傑引以為榮的事嗎？

若是行善必得奬賞，人人都必行善，只是不真為「善」，實質是為奬賞；行善而沒有災難，沒有損失，那也不太難行；只是若是行善會招來災難，人仍堅持行善，這人才是真正的為「善」行善。世上的事，許多是不可兼得的，選擇了卑鄙，就無法良善；選擇了良善，就須放棄用鄙卑手段才獲得的好處。任何事物都有代價，全人類的救贖代價太大，所以才有神子耶穌犧牲捨命這一回事。而為了活出神的愛在人間，耶穌的門徒便也步其後塵，犧牲自己。

當然，許多人以為，善有甚麼價值？吃不飽、穿不暖的，解決生活問題、保住性命，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嚴格來說，十字架還是死路一條，所以李傑說，耶穌的犧牲「代表愚昧」，而他的母親是「白捱一生」。

李傑所忽略的，是利益之長短程問題。短程的利益是今生的、眼前的。這些利益，即使是一個無知小孩，或一個最膚淺庸俗的人，也知道其中好處。只是，這種利益也是很快過去的。試看多少帝王將相和億萬富豪都過去了，他們的生命與財富如今又安在哉？「這世界和其上的情慾都要過去，惟獨遵行神旨意的，是永遠長存。」（約翰壹書二17）耶穌以其真神的全知，用祂的人生來肯定永恆的價值──即使犧牲今生，也是值得。

我們的人生十分有限，只有短短的幾十年。撇開辛苦奮鬥，至終還是貧困如故的人不談，一般奮鬥有成的人，到了享受成果之時，已經踏入中年、晚年，享受的時日無多。人生苦苦的奮鬥，以一生為本錢，難道就只有這麼幾年的福樂作為利潤嗎？這個利潤會不會太低了一點？人生難道再沒有其他利潤較高的投資機會了嗎？再說，我們若只為自己的生存而活，為生活得安舒一點而活，我們就是我們活著的「因」，而這個「因」又是多麼的渺小和短暫啊！試問我們又可以給自己甚麼更大和更恆久的利潤呢？唯有找著一個更大、永恆的「因」，作為我們生命的投資，我們才可以有更大和永恆的利潤。耶穌基督是真神蒞臨人間，祂在世活了卅三年，正式出來工作的時間只有三年半，但祂的人生卻是豐盛，影響力最大，世世代代的人因祂受惠。這位生命豐盛的主曾說：「我來了是要叫人得生命，並且得的更豐盛。」（約翰福音十10）為主而活，我們就可把渺小的生命，變作豐盛的生命。

不錯，耶穌誠然是死在十字架上，但祂因死成就了救贖，「特要藉著死敗壞那掌死權的，就是魔鬼，並要釋放那些一生因怕死而為奴僕的人。」（希伯來書二14）耶穌不但自己復活，祂還告訴我們：「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約翰福音十一25）為耶穌而活，是聰明的投資，因為利潤是永生，不是短短的十數年福樂而已。

基督敎不是人民的鴉片，鴉片給人片時的快感，一時的麻醉，引來的是長久的災害，是通不過理性的。我覺得拿這比方來比喻共產思想，又或者今生的財富福樂，更為貼切。共產思想我們都知道，過去曾麻醉多人，為蒼生引來連綿災禍，如今卻還有人「戒」不了的。我們又看到多少人賺錢賺到上癮，犯罪犯到上癮，人被感官的享受麻醉，失去高瞻遠矚和分辨善惡的能力。所以我們看到人們只顧眼前一時快感，「想做就做」，「今朝有酒今朝醉」，忽略靈魂，忽略長久的利益，那豈不正是癮君子的心態？基督教卻恰好相反，我們追求的是長久的利益，忍受暫時今生的痛苦。這種選擇，又豈能與「只顧眼前，不顧將來」的無奈和迷惘心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