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垃圾的人

何正中

中国“文化大革命”开始几年前，一件算“小”也小、算“大”也大的事困扰着我们：就是“倒垃圾”！

那时，宁波市还未普及定点摆放垃圾桶，都是靠每天一次必定路过的垃圾车倒垃圾的。

当年我家居住的小巷，路面窄，坑坑洼洼；大家曾向有关部门领导反映过好多次，但他们一拖再拖，路面状况始终没有改善。

每天清晨，从远至近总会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从轻渐重，到了小巷口就会嘎然停止。接着，就是“叮铃，叮铃”的摇铃声。巷子人家都会条件反射地慌忙起来：“来啦，垃圾车来啦，快，快……。”

各人都拎捧起自家垃圾往外跑。

多年来，巷子人家因为垃圾没少吃苦头。因为那个踩垃圾车的年轻人，总怪小巷路面差，一直不愿进巷子里，只在20来米远的巷口摇四、五下铃，算是已完成任务。不管你倒没倒完垃圾，他踩起车抬起头就走了，害得住在末端的几个墙门内的人家每天提心吊胆，更苦了方家婆婆。她那双缠过的小脚，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奔走，煞白的脸孔朝巷口大声恳求：“哎，等一等！同志，等一等。”

“等一等！你给我多少奖金？”话比铁还硬，垃圾车已踏出了一米多远。低声下气，讨好也讨过，吵嘴也吵过，垃圾车依然如故。大家只得估算着时间，轮流在墙门口“望风”，一旦听到轻微的车轮声，立刻招呼大家，拎起自家簸箕，争先恐后地奔向墙门。

日子一久，大家也习以为常了：难怪人家，年龄轻轻地当“垃圾工”，谁乐意呀？找个对象都难！

“轰，轰隆，轰隆隆……”隐隐约约的声音又传来了。“望风”的人立即大声喊叫：“快，快，垃圾车……。”大家照常慌里慌张，拎捧起自家簸箕准备“冲锋”！

然而，奇怪，怎么啦？“轰隆，轰隆隆……”，车轮辗着坑洼小路的声音越来越近，连我们这幢破旧的木门楼房也微微抖动起来。啊，是垃圾车进小巷啦。有人感叹起来，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大家惊奇地抬起头来：啊，换人啦。小伙子长得帅，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笑瞇瞇的。因为天气太热，他敞开着上衣，兴致勃勃地进了这家大院，又进入那家墙门。他每道墙门都进去摇铃，铃声既脆又响，还有节奏感。他还帮老婆婆、老公公、小孩子倒垃圾，累得满脸汗水。

多少年来，住在我们小巷的老百姓，第一次从容不迫地倒了自家满满的一簸箕垃圾。

人们纷纷围着他赞扬起来：“嘿，这位小青年真好！”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微垂眼帘，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分内事。”这小伙子我认识，和我都去一个教会。我对大家说：“他是一位基督徒，姓余，也在本区环卫处工作，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后来我们知道，前几天他听说我们小巷子倒垃圾难的事，主动向领导请求负责这个巷子。他新婚的妻子也是基督徒，大力支持。

这之后，每当倒垃圾的时候，巷子里的人都说：“信耶稣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