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墓碑的中國女人

張曉燕

這是一個關於愛的真實故事，是一個中國女人死在異國他鄉，卻沒有墓地和墓碑的故事。原來，愛能穿越生死，永遠鮮活在人們的記憶裡。

初次在主日崇拜上見到她，一個中等個頭、皮膚白皙、體態豐腴、眼睛明亮的中年女人，笑著在人群裡熱情的和大家握手打招呼。她與我握手互問安好之後，突然想起甚麼，說了聲：「妳等一下。」然後迅速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套DVD碟片，遞到我手上，親切地說：「姊妹啊，這是我新買的一套關於如何保持美滿婚姻的講座，很不錯的，妳拿去看看！看完再傳給其他人，不用還我。」她的熱情、真誠、信任，就好像我們是相識很久的老朋友，而不是初次見面的新人。

面對她熱情洋溢的笑容，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她我是單身女子。於是只好道謝收下。想著過幾天再還給她就是。可奇怪的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她。當時匆忙，連她叫甚麼名字都忘了問，所以也無法向別人打聽她。而那套碟片我看都沒看就傳給了有丈夫的姊妹。漸漸的也就淡忘了這件事。

幾個月後一個主日，牧師突然宣佈：「崇拜結束之後，請弟兄姊妹們留步，參加一位姊妹關曉虹的追思會。」我正納悶誰是關曉虹？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怎麼死的？為甚麼一向在公園般美麗的墓地舉行的追思會，會改在沒有花圈、遺像的教堂草草舉行？而且還這麼匆忙，事先都沒有通知一聲。這時，服事人員正好遞來一份追思會程序表，我匆忙打開看，除了程序安排和詩歌歌詞之外，還印著一張黑髮女子的彩色照片。只見在澳洲特有的藍天碧海的沙灘上，站著一個褲腳高挽，一襲白衣，迎風踏浪，開懷大笑的女子。風，翻動著她的短髮，她的笑是那麼燦爛，那麼沉醉，那麼的……，天吶！那個風華正茂，和藹可親的女人，不就是那送我碟片的姊妹嗎?!她看上去只有50來歲的樣子，怎麼會……，我的鼻子一酸，頃刻間一層淚霧模糊了我的視線。

當我再抬頭，只見正前方的屏幕上，打出一張張關曉虹生前的生活照片，每一張都是那麼和藹可親、活力四射，顯得既幸福又陽光，看上去這麼一個活潑健康的正常人！怎麼會……

首先是關曉虹的西人丈夫用英語發言，他介紹了妻子的生平和死因。通過同步中文翻譯，我了解關曉虹是來自中國上海的移民，在澳洲與她的西人丈夫結婚20年，育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全家人還有著共同的基督教信仰，他們一直都過得非常幸福。可是天有不測風雲，曉虹突然得了晚期乳腺癌。

當曉紅得知自己得了絕症，並且已經擴散，來日不多之後，她並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頹廢沮喪。她選擇放棄醫院的治療，憑信靠神而活。她更加積極努力的傳福音，說要和死亡賽跑，在有限的日子裡爭取讓更多的人聽到福音，得救歸主。並要把更多更多來自上帝的愛和喜樂，帶給那些絕望中的癌症患者。所以，除了吃飯睡覺外，她都要求同是基督徒的丈夫開車，帶她去各大醫院慰問、探訪癌症病人，以自己的親身體驗，去激勵、教導那些癌症患者該如何倚靠神，面對絕症，戰勝對死亡的恐懼。她不僅將從神而來的愛和溫暖帶給了那些和自己一樣不幸的癌症病人，並把他們帶入教會，帶到上帝面前。她還常常忍痛熬夜為那些住在醫院，以前並不相識的癌症病人包可口的中國水餃，並一一送到他們的病床前。當病人們感謝她時，她總是非常虔誠、謙卑地說：「千萬不要謝我，請將榮耀歸給上帝！因為是上帝的愛感動我這樣做的。」於是，許多頻臨死亡的絕症患者走入了教堂，信奉了上帝。他們原本愁苦絕望的臉上，開始有了和曉虹一樣平安詳和的笑容。

曉虹就是這樣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光，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全都用在向人傳上帝的福音，和幫助病人的事工上了，而不是在自己的治療上。

只要曉虹聽說哪個人得了癌症，無論是否相識，她都能設法打聽出對方的電話和地址，然後迅速帶著鮮花、水果、《聖經》和上帝的福音登門拜訪。

曉虹的丈夫發言完之後，幾位早已哭腫了雙眼的癌症姊妹們，一個個上台作見證。一聽才知道，這個教會裡之所以有這麼多癌症患者，原來大多都是曉虹生前帶來的。其中一位胰腺癌晚期患者李霞，淚流滿面地介紹說，有一天，素不相識的曉虹打電話給她，說第二天要去探訪她。果然，第二天曉虹帶著鮮花、水餃和幾片DVD以及一本《聖經》如約而至。李霞雖然一時半會兒弄不明白信上帝的人為甚麼會如此博愛多情，但一個陌生人竟然能來看望和自己非親非故，一個即將死去的晚期癌症患者，實在是令她從心底感動。但為了躲避人群，拒絕去教會，她還是硬著心腸堅決不肯接受曉虹送的DVD碟片，謊稱她家沒有放映機，沒法看碟片而予以拒絕。李霞以為她的漠然會嚇退曉虹的熱情；可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當她開門外出時赫然發現，寒風中曉虹竟然抱著一台嶄新的DVD放映機，倚牆而立，守候在她家門口。她一見李霞，馬上迎上前去，熱情地說：「李姊，你家不是沒有放映機嘛？那麼，這個是送給妳的。」

李霞驚訝地問：「妳啥時候來的？咋沒聽見妳敲門呀？」

「怕太早打攪妳，又怕來晚了妳會出去，所以……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曉虹將放映機遞給李霞，搓搓凍紅的手，笑盈盈地抱歉道。

「所以妳就沒敢敲門，一直傻等在這兒？」李霞接過機器，哽咽的替她說完了下半句。

曉虹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謝謝妳！」李霞的眼淚奪眶而出。人心都是肉長的，望著在寒風中身發抖、臉通紅，不知道已經傻等了多久的曉虹，李霞又怎能不感動呢?!她的心就是再堅硬，也招架不住同為癌症病人的曉虹，在守候的寒風中所捧送上的這份真情。

這一下，李霞被徹徹底底地感動了。她泣不成聲的回憶說，她做夢都沒想到，一個陌生人，一個生命即將結束的晚期癌症病人，竟然能不顧自己的安危，忍著巨痛，一大早從大老遠的北悉尼，跑到自己家來送機器，送溫情。如此摯愛，足以熔化鐵石心腸。李霞當即就想，既然信上帝的人這麼善良，這麼有愛心，那我還有甚麼好猶豫的呢？真愛難覓，溫暖難尋，人間最貴是真情！於是她就因著那份從神而來的愛的感動和震撼，毅然決然地走進了教堂，走進了基督徒的行列。使得原本醫生宣佈只有幾個月生命胰腺癌晚期的李霞，因著信耶穌，因著生命的改變、喜樂和愛，她又歡喜快樂地度過了好幾年的生命，而不是醫生宣佈的僅六個月。她說她多活的這幾年，簡直就是一個神蹟。首先她的火爆脾氣改了，愁苦恐死之心，變喜樂了，平安了！不僅如此，她還開始學習放下自我，服事人群和教會。原本在中國就是專業歌手的她，開始在教會領唱詩歌，不了解她的人根本不會想到，站在講台上那個歌聲嘹亮、笑容燦爛的領唱者，會是一個隨時會死去的病人。所以，李霞開心地說，那早已為自己買好的墓地，就那麼一年又一年地空著；早已拍好放大好的遺像，一年又一年的在箱底壓著……

聽了曉虹活著時候的愛的故事，已經使我感慨萬千！想不到最後，即使牧師使用最平和、樸實的語言說出以下的話，也足以震驚四座。他說：「關曉虹的追思會之所以在教堂舉行，而不是墓地，是因為曉虹臨終前留下遺囑，死後將她的遺體無償捐贈給醫療機構做研究，以便能幫助到更多得癌症的人。所以，曉虹既沒有墓地，也沒有墓碑，我們只能在這裡為她舉行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追思禮拜。還有，她離開時，緊緊握著我的手，要我轉告大家『要努力愛神！愛人！』這是她最後的一句話。」牧師哽咽地停頓在那裡。

驚訝、震撼、感動、心痛瞬間穿透每個人的心房。空氣彷彿凝結了，靜的只有心跳和淚流。整個教會頓時彌漫在一片淚水當中，男人抹淚，女人低泣，人人都淚流滿面。而我一忍再忍的淚水，早已像斷線的珠子，擦也擦不及。

一個來自中國的女子，就是這樣把上帝無私的愛永遠留在了澳大利亞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留給了許許多多不相識的病人。將從神國而來的愛，寫在了碧海穹蒼！

作為中國人，尤其是對於一個自古就有著「全屍下葬，入土為安」的傳統民族來說，又有幾個人能做到死後捐獻自己的器官呢？更別說捐獻全身了！可關曉虹—這位同樣出生、成長於傳統中國的女子，只因她信靠上帝，藉著上帝的大能大愛，她做到了！她，一個柔弱的中國女子，竟然能把自己的遺體，毫無保留的整個捐獻給醫療研究機構，任人宰割，隨人摘取，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愛心才能做得到，奉獻得出啊！

關曉虹—的確是一個值得我們中國人及基督徒，永遠為之驕傲、敬重和牢記的神國的子民！她的一生正如她的名字「虹」一樣，氣勢如虹，光芒四射！她能用她嬌小、平凡、柔軟、載病的身軀，活出偉大、非凡、剛強和愛的光輝來，不能不說是一個神蹟！

她的肉身雖然死了，但她的靈魂卻永遠活著！永遠鮮活在人們的記憶裡。她是神國的子民，她笑對死亡，她愛人如己，她獻身捐軀，她沒有給自己留下半寸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