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衰残时的盼望

梅黄瑞莲

大约15年前,我在马来西亚的弟弟打电话来说,如果母亲继续留在他们家,他们夫妻便要离婚了。他要求我把母亲接过来住。我问他其他家庭成员能帮忙吗?他说都商量过了,最后才找我。

作为儿女,克尽孝道奉养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又是上帝的命令,怎能推辞?但此前我的另一个弟弟移民澳洲,我们已接他来家住,家里变得很挤。每天早上大家赶着出门,一个洗手间要轮流使用,当时已感到压力很大,开始患上神经性皮肤炎,现在又怎敢贸然答应呢?我请马来西亚的弟弟稍微再忍耐一下,给我一点时间祷告并与家人商量后再回他的电话。

我把事情告诉家人并切切祷告,求上帝感动和预备家人的心。祷告了约两三个星期,外子第一个来和我商量说,应该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但我的顾虑是从长远来说怎样安置她。我们有三个儿子,三间臥室本来就不够住,现在再添一个外婆,房间如何分配?他没有话说。

过了几天,小儿子来问:“为什么外婆不能来我们家住?”我问:“外婆睡在哪里?”他答:“她可与我同住一房。”我问:“你只有一张单人床,外婆睡在哪里?”他说:“我睡地上,让外婆睡我的床。”

我知道上帝已预备了家人的心,我可以回覆弟弟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长途电话收费昂贵,所以我想等周末便宜一些再打吧。谁知那个周五,弟弟已经等不及了,打电话说妈妈明天就上飞机来我们这里了。感谢上帝!祂已经预备好我家人的心。

接飞机时,我觉得妈说话很奇怪。回家后我请弟弟检查妈妈的皮箱,看她带了什么东西,因为上次她带了一些防臭鞭炮在鞋子里。接下来几天,令我吃惊的是,妈妈的眼神好像深潭的水,没有感情,似乎很忧郁。我望着她冷冷的眼,诚恳地对她说:“妈,您现在虽然不像以前了,但您还是我敬爱的妈妈,永远是我的妈妈。”可是妈妈并没领情,仍然天天咒骂,我听着实在难受。我劝妈妈:“基督徒是上帝的儿女,上帝喜爱赐福,我们是上帝的儿女,当祝福人,不当咒骂。主耶稣教我们为仇敌祷告,爱不喜欢的人。妈妈,您也当为您不喜欢的人祷告,求上帝赐福他们。上帝会透过您的祈求赐福,您也一同蒙福。”可是说归说,妈妈还是天天咒骂。后来五弟告诉我,妈妈是得了老人痴呆症。

我对老人痴呆症并不了解,照顾她十分困难。刚来的时候她老嚷着要出门,陪她出去我便做不了家务,就想给她戴上我家地址的字条,假使她走丟了,別人也可把她送回来,她却嫌不好看而拒绝。接下来的日子弄得我很累。

一天我在烧菜,她又说要去散步。我有点气,对她说:“我在赶着煮饭,煮好才和您出去走走。”她却说:“妳不出去,我自己去。”说完便开门出去了。我不理她,继续烧菜。但是想到她不会讲英语,走丟了就麻烦了。于是马上关了炉火开门找她,没想到她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像小女孩般前后摆动双脚,还转过头来向我斜着眼笑,神态阴森。虽然是中午时分,我的汗毛也不禁直竖。我立刻关上门,默默祷告求主拯救:“主啊,妈妈怎么啦!求主耶稣的宝血遮盖妈妈和我!求主耶稣帮助我们!”心中马上有了平安。再打开门,妈已站了起来,拍拍屁股,神态如常,说:“我要进屋了。”

老人痴呆症是一件叫人很困扰的事。当时我在常青班教普通话,本可让妈妈与其他老人家一起上课,但是她坐不住,还嘲笑其他老人说:“你们那么老了还读什么书啊?”为了专心照顾妈妈,不骚扰別人,我只好辞职。

我记得辞职之前的一天早上,妈妈特別不合作,中午前让她吃饭服药,安顿好一切,我便收拾教具预备开车出门上课。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便问妈妈:“妈,您还要做什么事?”她说:“我不喜欢这条裤子,想换掉。”我说:“好,还有十分钟,您快点换。”可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妈出来。我不喜欢迟到,便进房里看个究竟。只见一床一地满都是衣服,妈却还没换裤子。我不高兴地问:“您怎么还没换裤子,我们要迟到了。您今天怎么搞的,一直惹我生气?”突然妈妈变了脸色,还阴森森地瞪着我,眼睛朝上,冷冷地说:“妳那么乖,我怎舍得气妳?”这可把我吓坏了,毛骨悚然,整个人好像掉进冰库里。我急急呼求主说:“主耶稣,求祢用宝血洁净,遮盖妈妈!请帮助我!”祷告完,转头对妈妈说:“我马上要出门教课,您要出去就把裤子换好,否则您一个人留在家了!”奇妙的是,妈妈像醒过来似的,跳了起来说:“我跟妳出去,我跟妳出去。”很快便换好裤子和我出门。

妈妈喜欢穿的衣服每次给她洗澡后换下,转眼又见她穿在身上,原来是她从洗衣篮里把脏衣服又找回来穿上。我学乖了,把脏衣服藏起来,这才解决问题。妈本来是厨艺很好的饭馆老板娘,连我们饭店从香港太白海鲜艇请来的香港厨师也讚不绝口。有人教我让妈做些她喜欢做的事,好使她多动手动脚动脑筋。我让她帮我摘菜根、洗菜,她却把菜根和菜叶都混在一起,还洩气地说:“我不会烧菜煮饭了。”许多事她已忘得一干二净。她是个勤快的人,看见我们收回来的衣服,便动手想帮我们折好,但总无法把袜子对起来,还生气地说:“哼!我不会折了。”

妈本来也很爱最小的外孙,但得了痴呆症后便欺负他。一天晚上,小儿子在客厅用电脑,她静悄悄地站在他的背后,他一转过头看见妈披头散发看着他笑,被吓得大叫起来。那时我们已经睡觉,听见小儿子恐怖的叫声一起冲出房间。但见妈妈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阴阴森森地瞪着眼对他笑,样子怪可怕的。有时妈妈会骂他,说他没用,两个哥哥都比他好,他在家玩球也会挨骂。老二察觉弟弟很不开心,我也注意到,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带给我很大压力。小儿子和我都是敏感体质,而这些压力引致我们的皮肤病复发。两年后,我左耳淋巴腺长了瘤需要开刀,没有人服侍妈妈,在弟兄姊妹们的建议下,我们便把妈妈送到老人院。

因为照顾妈妈,我开窍了,人真是没可夸的,小时候靠父母,老来靠儿女还有医护人员。当年妈妈替我剪指甲,今天反过来我给妈妈修指甲。我切身体会到,人活下去就得面对衰老,面对死亡。人是有限的,我们真要谦卑,顺服上帝的引领。

不过很感谢主,我们信耶稣基督的人并不绝望。“我的肉体和我的心肠衰残;但上帝是我心里的力量,又是我的福分,直到永远。”(诗篇七十三26)人真是渺小,毫无可夸可恃的,婴孩和老人只是生命拋物线的起点和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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