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传奇

美儿

身世之谜

幼时,我常问母亲:“我从哪里来?”“是谁把我生下?…”即使年近二十,这关乎我身世之谜仍徘徊脑际,一直困扰着我。

我长於香港一个传统的大家庭,三代同堂,十多人共居一屋,属小康之家。祖母和母亲恭奉祖先丶观音。我曾是家中最小的女孩,但却从没受到宠爱与关注。母亲是家里的权威者,脾气不好,稍不如意,就拿我出气。父亲沉默寡言,却很能干。记得家中曾有失窃,我被诬告,母亲不听我辩白,迫我在鞭下屈服承认。在此投诉无门丶没法洗脱清白的情形下,心生报复之念,竟真的去偷窃。虽然最终受到皮肉之苦,但起码自以为值得。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我感到非常孤单,心灵伤痕累累。踏入青春期,性格变得更沉默孤僻,无心向学,对人生毫无盼望。

周末,母亲总喜欢邀三五朋友回家搓麻雀,父亲则静坐房内看报。厅间雀声嘈杂,我又没有自己的房间,唯有躲在父亲房间一角温习丶做功课。父亲曾语重心长地劝勉我要努力求学,并说:“学识是一项有价值的投资,无人能从你手中夺去。”我从未听过关心的话,也不知何谓“爱”,父亲这番话改变了我:从此,我积极地面对人生,勤奋读书。虽然家居环境不利读书,我仍能在嘈杂声中睡觉,凌晨起床,躲在厨房读书。凭着坚毅的意志,在香港中学会考取得很好的成绩。父亲喜上眉梢,母亲却没任何表示,还拦阻我申请较好的学校念预科,我只有留读原校。预科毕业,母亲不愿继续供我读书,我只得四处申请工作,结果进了政府医院,接受为期三年的注册护士训练。

认识救主

廿年来,喜乐的时刻总被痛苦的经历所遮盖,带着一颗满是伤痕和疑问的心度日。在病房工作,眼见疾病摧残人身,深感人生冷酷,不禁问:人为何而活?那时,医院有一位热心的同事,对病人细心照顾,更常鼓励他们,很受人爱戴,我也跟她做了好朋友,常随她参加护士团契。偶尔听到一些信息,从中得着安慰,解答了我许多疑问,让我体验到人间有爱。一九七四年初,我接受了耶稣为救主,让祂解开我生命之谜。

上帝确是全知丶全在丶全能的主。祂奇妙地解开我身世之谜。原来我是个养女,未满一岁,生父因赌博弄至家境窘绝,将我卖给养父母。得悉身世,我因着自卑,不敢面对自我,性情变得暴躁丶毫无安全感—唯恐再度失去身边所有的,凡事都要先发制人,务求得着控制权,不容自己再被丢弃;然而,这也激发了我积极进取,在工作上力求有所表现,以博取别人的赞许和接纳。接受主之後,对养母的愤恨,渐化为感谢;也想好好孝顺丶报答养父母抚养之恩。我态度上的改变,令他们感到惊奇。

三年护士训练,可说是我灵命成长的温室期。这三年,我致力研习上帝的话语,遵从祂的命令,努力向病人丶同侪丶朋友传福音,在医院宿舍带领小组,也参与教会诗班,生活满有喜乐,觉得人生很有意义。此时,男朋友见我成为基督徒,生命有了改变,也在教会团契接受了主,与我同在真理上追求丶学习,在诗班事奉,很是喜乐!我们经过六年的交往,事业有了根基,便计划共谐连理。

软弱妥协

母亲一向自恃又迷信,很鄙视基督徒,我俩为了避免与她冲突,从不敢向她提起信主的事。怎料,护士课程毕业回家居住,她察觉我是基督徒,就极度反对,大发雷霆,更逼我要在她与基督两者中作一取舍。当时我的信心仍软弱,又不想忘恩负义,只有顺服母亲,放下主,作一名浪子;男友也因形势所迫,放下教会生活。但感谢神,祂仍在我俩心中;我们计划婚後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後,再返回神身边。我们的婚礼是依母亲意思用传统方式举行的。婚前,母亲已购置一单位给我,解决了我们居住的问题,令我感动不已,更不好违逆她,於是我们离主更远了。

婚後在医院工作,不慎被针管所伤,染上乙类肝炎,当时又发现有了身孕,要卧床休息近一年,於是重返教会的梦想顿成泡影。当平安诞下一个健康的儿子时,我对他非常疼爱。医院的轮值工作使我无法好好照顾婴儿,而丈夫的收入又可维持日常开支,於是我辞去医院工作,转往医务所丶红十字会当临时工,做个半职妈妈,生活非常忙碌,便将上帝忘掉了。

孩子刚满一岁,另一噩梦又开始。一晚,孩子不适,睡在我俩中间。半夜忽然阴风阵阵,丈夫动弹不得,我见一个黑影来要抢走孩子,我拼命挣扎,那黑影才肯罢休。次日,非常惶恐,举家迁往娘家暂住。一天,我下班返家途中,被一辆失控的车子撞得抛至半空,再跌在地上,昏迷不醒。送院急救,情况危殆,昏迷了两个多月,住院近两年,接受了无数次大小手术。危急时,曾输血十三袋。在药物和长期的物理治疗下,生命幸得保存。

离主日远

意外发生前,我的信心已落在死荫幽谷;意外後,就更愤恨恼怒。苏醒时,听闻肇事司机因深感内疚,特为我往黄大仙庙祈福,从占卜得知我会痊愈。那时我竟也期望那占卜灵验,所以稍能行动时,即往黄大仙庙参拜,望能早日痊愈。这时的我,叛离了上帝,成了一名顽劣的浪子。

凭着一股誓要克服身体残障,不向死亡丶残疾低头的顽强意志,我康复得很快。这股力量,相信是来自丈夫丶儿子的爱丶支持和鼓励。身体状况略见好转,便搬回自己家。但那曾出现的幽灵仍来打扰,令我们家宅不宁。

肉身的伤痕,数年後得以康复;然而,心灵上的伤痕又如何?心理医生丶辅导员只能给我短暂的帮助,要怎样才能完全治愈呢?在信仰上,我已成了浪子,上帝会否撇下我不理?我能走过这死荫幽谷吗?

属灵争战

半年後,身体状况稍有好转,遂接受数节脊骨接驳手术。手术後第四天,略可移动,便要求丈夫搀扶着,借助脚架起床,到我病房隔邻的圣堂(这是天主教医院)去。面对着十字架,看见上面的耶稣,内心感到非常平安,多希望返回耶稣身旁,重获那心灵的倚靠。手术後第十天,石膏师遵医生指示,将我由腋下至盘骨的部位打上厚厚的石膏,行动非常困难,但可回家休息。为使母亲心安,遂继续去拜黄大仙,盼其保佑,不再受幽灵搅扰;可是,幽灵仍挥之不去。於是我借助更多的偶像,在家恭奉观音丶关帝等,望能驱走邪灵,但终不见效。每当我们商议搬迁,家人必患顽疾,直至搬迁之意搁下,才稍得片刻安宁;每当在家中谈论一些令我憎恶的人或事,逆境或灾祸就临到他们身上。此时以前团契的好友,不断劝我返回耶稣面前,但我自知罪孽深重,无面目见上帝。当时处境紊乱,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转眼间,儿子已近三岁。我是护士,在身体方面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但在心理方面,则一窍不通。为了儿子,我攻读香港中文大学校外函授幼儿教育课程,以期能用正统丶完备的教育方法教导儿子。眼见他常孤单地独个儿玩,想为他添个伴。丈夫又是数代单传,家姑极望多抱孙儿;但碍於我的身体情况,她亦难以启齿。於是,我徵询妇产科医生的意见,又得丈夫同意,私下也为此祈祷,很快便有孕,家姑为此异常高兴,可是这意愿竟触怒了母亲。

那次怀孕也不顺利,因胎盘前置,经常出血,需长时间卧床休息。丈夫又染上肺结核,舅父更因肠塞入院接受手术,後竟发现患了末期肠癌,预计只有六个月生命。

浪子回头

丈夫的病很快受到控制,得到适当的医治;但我怀孕第九个月,又因出血过多,要立即剖腹取出女儿,幸好母女平安。休养了一段日子,便独自去探望手术後六个月的舅父。在病床上他对我诉说心底话:数十年前,他因追求舅母,已信了主,曾一度热心爱主,後来冷淡了,更作了一些基督徒不应作的事,背逆了上帝,很失见证。如今离世在即,无面目见主。他知道我原是基督徒,因依顺母亲(他亲姊)而放弃了信仰。他深知我母亲的性情,故要求我瞒着母亲,在他离世前受洗,让他死而瞑目。

当时我深受感动,但又不想受到家中幽灵阻挠,遂与丈夫在家外商讨,决定参加一所在我家附近的宣道会。我们终於一九八三年的圣诞受了洗,舅父非常高兴。一月二十日,舅父离世,比医生预期的时间长了一倍。上帝是大能的主,想不到我作了六年多浪子,经过迂回曲折,四处寻找归宿,身心疲累下,祂藉着舅父的病,使我回转,重返父家。慈父不作任何质问,只向我张开双手,紧紧将我拥在怀里,对我全然接纳丶饶恕。我深深体会到天父无条件的爱。

多年来,我们看清了偶像的无能,於是毅然将家中所有偶像拆毁,兴奋地重拾教会生活,重投事奉行列,更开放家庭给教会作儿童崇拜。邪灵虽仍不断搅扰,但从经验得知,邪灵不是无所不在丶无所不知的,全知全能的真神定能克胜它们。我们重返教会後,也参与由机构举办的课程,一起追求真理,同心祈祷,求主带领我们的灵命长进。不久,上帝带领我在一份新出版的刊物《天伦乐》上,执笔撰写护理专栏,让我在祂的国度里事奉。

由於母亲对我女儿的成见甚深,我不想孩子在懂事时感到难堪,故欲离港过新生活,我们特为此祈求。上帝听了我们的祷告,於一九八五年底为我们开路—获得加拿大独立移民的入境签证。祂又体恤我们为日後的家计担忧,在离港前,丈夫已有雇主聘请,抵加後即可上班。

邪不胜正

八七年初,我们正要装箱移民加拿大时;一天下午,我在房内休息,幽灵竟凶狠地把我抬起,企图将我从十八楼掷下去。我十分惊惶,大声喊道:“我是神的儿女,你竟敢伤害我!”幽灵听见,立即将我放下,垂头丧气地离开我家。在我们离港前两三个月,家中再没受到幽灵的搅扰。

离港前,我不想再隐瞒母亲有关受洗之事,於是恳切祈求主给我一个合适的机会,向母亲表明。终於在临别前夕,坦然告知;怎料,她竟平静地接纳了,令我惊讶非常。实在感谢丶赞美主!

临别在即,我决定放下作了两年多的文字事工;可是,另一出版社的编辑竟委托我翻译How to Handle Stress一书。我以既兴奋又战兢的心情接受此重任。

移加新生

一九八七年春,在上帝的带领下,我们凭着信心踏足全然陌生的加境,就如旧约选民踏入上帝的应许之地。在生活丶文化各方面都要重新适应,难免有辛酸的历程;但我们学习倚靠上帝,相信既然是祂带领我们到此地来,绝不会撇下我们。感谢神,虽然我们在此没有亲戚,只有两位朋友,但很快便投入教会生活;因着主内弟兄姊妹的援助,也很快找到居所,安顿下来。

丈夫渐渐适应新工作,儿子也慢慢习惯学校环境,我因照顾幼女,暂且放下考取认可的护士执照,留在家里作全职主妇。这让我有机会仔细阅读How to Handle Stress一书,开始翻译工作。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将译本抄好,兴奋地寄返香港。岂料,接到出版社的消息,编辑换了,不接纳我的稿件。我受此大打击,不停地向上帝哭问:你带我来加拿大,是否要我放弃以往的技能,只作家庭主妇呢?

让主塑造

上帝是窑匠,我是泥土,祂塑造我。透过翻译上述那本书,上帝让我学习如何能面对压力。丈夫与我遵照书中所言,每晚一起背诵经文(以弗所书六13至17),受用不尽。因出版社拒绝译稿,我曾意志低沉;但天父亲自振兴我,引领我加入妇女查经组,继而夫妇一起积极参与探访和传福音的工作。之後,教会开始使用中文电脑,编印主日程序表,我便利用幼女返幼稚园的时间,与牧师一起摸索中文电脑的操作。幼女升读全日制小学时,我便全时间担任教会干事一职。天父知道我爱子女心切,在最合适的时候才让我重投工作。这实在是神的恩典!

当时,我已开始攻读神学院延伸课程,一方面在上帝的话语上进深,一方面又照顾家庭丶帮补家计。由一九八九年至今,我不停学习,让生命得以重建。

乐为主用

在教会工作了一年半後,我转往福音机构工作,学习使用多个电脑程式。我的工作是支持加拿大差往世界各地的宣教士,很有意义!

九五年中,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神安排我以特约义工的身份,在一福音机构主编双月刊。记得离港前,我是“电脑盲”,如今我竟能操作中英文电脑不同的程式,实在是神的恩典!

灵命重建

上帝察验人的心思(诗篇一三九23至24),要求我们以一颗清洁的心丶无亏的良心丶无伪的信心去爱(提摩太前书一5)。我没有一颗清洁的心—我的心曾被积怨丶恼恨所缠绕,怎配称基督徒呢?上帝没有厌弃我。祂忍耐等待丶教导,更新我的心思意念,让我在主道上日渐刚强,要我活得更像祂。

离港移加,成了我们一家的转捩点。我尽量忘怀往事,以喜乐度日。虽绝少向人提及一己身世,但每当往事涌现,难免又挑起我对亲生父母的怨恨,童年阴影又会浮现;再加上交通意外的创伤,内心仍有积愤和伤痛,往往难以接受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九二年初,上帝藉着一个“灵命更新及重建”课程,帮助我面对自己。怎料那时丈夫因工作压力,加上临近中年,情绪极度低落,令我徬徨失措,顿失倚靠,才猛然醒觉,因着婚後十年的挫折,自己对丈夫的倚赖和爱,竟超过了上帝。

六年来,上帝将我捆锁着的心释放,藉着不同的际遇,祂差遣多个使者在旁搀扶我,并亲自与我同行,我心灵的伤痕一一得了医治。现在,我肯定自己在上帝面前的地位,不论我以往如何,耶稣的宝血洗净了我的罪。一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是上帝所允许的,万事都由上帝掌管,我定要顺服祂的安排,不再被爱恨所缠绕。

虽然交通意外使我身体某部份有缺陷,痛楚总离不开我;但如今我能以喜乐的心去接受一切。我对使徒保罗面对肉体上的一根刺,能说:“因我甚麽时候软弱,甚麽时候就刚强了”(参哥林多後书十二7至10)深感共鸣。

无尽感恩

上帝使我心意更新变化。现在,我可以不畏缩地向人直言过往。生父母丶养父母的对与错,再不能夺去我的平安和喜乐。我深深感到一切有上帝的带领,若不是过去的挫折,我不会有坚忍的性格。若当年转读另一所学校,我不会认识我的丈夫,那麽谁支持我面对一浪接一浪的冲击呢?若没有护士的训练,我不会认识耶稣;若没有护理常识,我也不能面对自己受伤的身体;若丈夫没有陷入情绪低潮,我不会醒觉自己的属灵景况,也不会领悟何谓“脱去旧人,穿上新人”的真谛,更不会攻读“圣经辅导”的学位,那麽就没机会参与电话辅导的事工,帮助有需要的华人。

上帝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计划。盼望我的经历,能鼓励在患难中的朋友,更能荣耀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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