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家暴受害人
少芝
我在英国大学毕业后留在欧洲发展,工作是协助老板发展跨国业务。26岁时我到纽约出差,遇到我后来的丈夫。他来自台湾,专业是化工,自幼家贫,在眷村长大。他小时去过教会,因那个年代,只要小朋友参加主日学,宣教士就会给他们牛奶或阿华田(Ovaltine)喝,有花生酱三明治吃,还可以带面粉回家,所以他就去了。我小时在香港也去过教会,因此有共同话题,交往了一年就结婚。
生了儿子后我辞掉工作,后来创业。因生意不错,丈夫就辞掉教书的职位,加入创办的公司。我们结婚时经济条件不好,那时丈夫对我不错;但是随着经济条件改善,我们不断投资置业,有空就干点副业,只是没想过要去教会。我们那时的社交圈子都是来美国的数理人才,因那个年代美国想吸纳人才,拿到学位政府就给工作和居留身份,所以很多留学生在美国成家立业。
奢华萎靡的日子
我们的小镇有百多户华人,经济条件都不错,周末闲着没事就联欢,聚餐,唱卡拉OK,跳舞,轮着开派对。平日在家里就各自练习,务求歌舞出众,赢得掌声。几乎家家户户的地下室都有舞厅,设舞台、舞池,音响齐备。后来联欢的人多了,还到外面租场地。大家心里所想的全是吃喝玩乐,以及下周末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和配戴什么饰物等。
华人都看重子女的教育,我们有一子一女,丈夫希望百分之百成功。我常带孩子去图书馆,检查他们的学业,督促他们练琴、练球。我要作一个贤妻良母,所以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丈夫闲着没事就打麻将,筹码很大,后来他觉得台湾牌不够刺激,那时正值大西洋城赌场开幕,他就去赌。起初,这是我们全家周末节目之一,但是丈夫很快沉迷赌博,经常流连忘返。
俗语说十赌九输,这句话是真的。我们的纺织生意本来做得很好,生活富裕,但因为丈夫好赌,我们所有的资产不但给他赌光,还欠下巨债,生意陷入谷底。
暴虐痛苦的岁月
随后丈夫性情大变,脾气暴躁,经常大呼大叫,说自己病得要死,要我送他去医院急诊,但每次医生都查不出病来;可是他次日又要去急诊,天天如是。可怜儿子当时正申请大学,为陪伴父母,天天要睡在病房的长椅上。
丈夫个子高大,发脾气打我时像打狗一样,十分凶狠可怕。记得我们刚生了儿子不久,丈夫的姊姊从台湾来信,说她欠了赌债,要他帮忙。我反对代还赌债,但答应供她孩子读书,丈夫就动手打我,这是他头一次动粗。他把我推倒后,我滚下楼梯,他竟然径自出门,留下我泣不成声。我吃力地爬回楼上,打电话求救。那时我在美国举目无亲,妈妈在加拿大,我打电话向她哭诉。妈不了解,还叫我不要生事。
除动粗以外,丈夫还经常毒骂侮辱我,说我蠢笨无用、没有人要。我很痛苦,想到要去教会,他不允许,就追着打我。十多年婚姻,说穿了其实是一个恶性循环:毒骂、虐打,然后道歉,再回到辱骂和毒打,如此循环不息。每次我都强忍,找理由原谅他;但每次接着都是一顿毒打。两个孩子从小就看着爸爸拿锅砸妈妈,而我吓得在屋子里乱窜,躲到桌子下面不敢出来。
儿子第一次报警
一天晚上,丈夫又大发雷霆,这时孩子已十多岁,女儿叫我躲进她的房间,把门锁上。丈夫却猛力把门撞开,拉我出去,疯狂毒打,儿子怕我被父亲打死,赶紧打电话报警。警察来到,丈夫辩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警察问我要不要控告他,如果要,就锁上手铐把他带走;我不忍心,就说算了。之后,丈夫更无理取闹,说儿子羞辱他,把刀塞进我的手里,要我亲手杀子,为他报仇。我害怕极了,知道事情不妙,晚上无法入睡。那个时候还觉得儿子不对,不应该报警。父子关系从此恶劣,女儿更被吓坏,什么事都不敢作声。
这时,家中已没有收入。我须外出工作,回到商界由助理做起。我们去过教会,我望着教堂里的十字架,回想小时参加教会诗班那段天真无邪的日子。我希望回到教会,丈夫却说他到教会就很害怕。那次我们所去教会的主任牧师是姜武城牧师。后来,我们虽没去教会,姜牧师仍多次来我家造访,找丈夫谈话,为我们家祷告。
丈夫依然常常打我,家里贵重的物品都被他变卖拿去赌博了。我每天下班回来,他都计算我的交通时间,稍晚几分钟就扯着我的头发,要我开车再来回一趟计算时间;还不许我在饭厅吃饭,要我坐在他床边吃。
我日间上班,回家要照顾孩子,并准备翌日的事务,晚上倒头便睡。丈夫见我睡了,便使劲把我拧醒。有时被他虐待得厉害,我说要死,他就打开窗户,叫我跳下去。如果不是女儿哭叫:“妈妈,不要跳!不要那么愚蠢!”我真会跳下去一死了之。
丈夫希望儿女成龙成凤,可这时反对儿子进长春藤大学,又叫女儿不要考PSAT。他常在孩子面前诬蔑我。女儿高中最后两年,学校让她看心理辅导医生,她的成绩由第一名跌至廿几名,后来才逐渐回升,以第二名毕业,入读麻省理工,并以优异成绩毕业。耶鲁录取她入读医学院,毕业后转修法律。
儿子第二次报警
有天晚上丈夫把我推倒后,拿起重重的金属床头灯击打我的头部。我惊慌之下使劲用脚蹬他,把他蹬到墙上,墙陷了,他拿灯追打我。我在地上爬着逃命,子女急来救我,我躲进女儿房间。丈夫踢门,要抓我出来,我一夜无眠,用棉被把自己卷起来。
次日早晨,丈夫不许我上班,不准我出门。我是公司管钥匙的人,非上班不可,他就疯狂打我。这次,儿子第二次报警。警察来到问我打算怎样,我说要上班,警察就送我上班。走前,丈夫还不断咒骂:“我要打跛妳的狗腿!”“妳给我回来!妳给我死回来!”
到了公司,同事见我衣衫破烂,都知道出事了。我把一切交代妥当,申请休假一周,然后径自到警局报案。我不想离婚,只希望他安静反思悔过。我猜他应该不会虐打孩子,所以自己出走,问警察可否入住“保护妇女协会”的避难所,他说那里情况复杂,问我有没有亲友,我说没有。警察叫我再想,总之不要去“保护妇女协会”。
天使围绕帮助我
终于我想到了Judy,她对我家的情况略知一二,曾见我消瘦得不似人形,来我家里做饭给我吃。我联络了她,她答应收留我暂住,不怕我丈夫对付她。途中,我的脚因被丈夫虐打,十分疼痛,每个路口都要停下来歇歇,涕泪纵横。Judy站在门口等了很久,十分焦急,恐怕我出意外。见面后,Judy扶我到她的房间休息。第二天我痛至昏迷,她和家人把我送进医院。原来我的脊椎有两节受伤,影响致腿部疼痛,要做手术。医生说手术成功率仅百分之五十,不成功就会瘫痪。我说要照顾孩子,不能瘫痪,故没有接受手术。
我躲起来这段时间,丈夫四处打听我的下落。“妇协”指导我申请保护令,让丈夫不能接近我。因怕丈夫埋伏袭击,就给我一条链子戴上,紧急时可按钮求救。
之前我曾在美籍华人联会作翻译,他们的会长知道我的情况,介绍我去见诊所的王医生。王医生建议我改做物理治疗,他太太带我去做复健,我天天到他那里他们都不收诊金。最初几天我不能行走,朋友利用午膳时间到Judy家背我去诊所。
做过一次物理治疗后,我回公司辞职。上司极力挽留,提醒我说,我这时最需要保险,建议我利用假期,再迫不得已就申请停薪留职。
那段日子我心里很痛苦,常自怨自艾,心里牵挂着子女,却不敢告诉他们我在何方。直到能够开车,我去学校门口看他们,还被他们怨恨我离家撇下他们。为了照顾孩子,我间中冒险回家,看到冰箱空无一物。后来我知道,我离家以后,丈夫威胁说要杀掉孩子,同归于尽。但是两个孩子很懂事,都自己出外做点散工,自食其力。
丈夫被警察拘捕
孩子们仍然用功读书,儿子高中毕业考上康乃尔大学。我回家祝贺他时,丈夫见到我就发疯,开车撞我。我倒在草地上,爬着逃生,邻居见了慌忙报警,警察将他拘捕,不准保释。这次是邻居告发丈夫,由政府起诉,把他送入精神病院。院方裁定他是暴虐,不是精神病,我是受害者,检控官的证人;可是婆家亲友并不明白,都怪我控告丈夫。我百口莫辩,也只好强忍。警察说我早就该控告他了,让他离去,我好照料孩子。不过,回到家里我仍日夜担惊,害怕丈夫随时获释,回到家里毒打我。我很想搬家,但女儿还有两年高中毕业,不希望转校,我只有咬紧牙关,留守旧居。
债务缠身的日子
丈夫被带走前,有一次,我拄着拐杖经过我们律师的事务所,进去和律师打个招呼。他问我为何要用拐杖,我告以实情,他流泪劝我考虑离婚。后来他再致电给我,说他因为要换肾,将另找人帮忙我。我问起我家的经济情况,他答现在是负债累累。我离家前已取消所有信用卡,但丈夫一一补领并疯狂借债,使我也欠下信用卡债和赌场的高利贷。后来我在法庭申诉,说全部债款与我无关;法官却说,离婚前既有两个人姓名,我就要负一半责任,找律师和会计师帮忙也没有办法。
离婚以后我的自信心破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美国防止自杀协会要我每天致电他们,与他们谈话,纾解内心的痛苦,保护妇女的机构也支持我。那时,我还要供儿子读大学,他虽获政府和我公司提供的奖学金,但仍有不少费用要支付。我当时要做三份兼职,白天做正职,下班后在车里睡两小时,晚上再去教员工摆设货品,周末去银行做柜台员,天天疲于奔命。
与牧师的一席话
一天下班回家,感怀身世,我坐在地上痛哭,不经意看到厨柜门上有姜牧师的电话。想起前夫说他来过我家几次,与前夫谈过话,但前夫并没有改变,我就把怒气怨气怪在姜牧师身上,打电话去骂他,又告诉他我前夫被警察抓去了。姜牧师在电话中听我的怒骂,平静地说:“停一停!请妳来教会,有什么话见面再说。”于是我拄着拐杖去教会,一见到姜牧师就冲动哭诉。姜牧师问我有什么打算,经济上要不要帮忙。我说不要帮忙,我是来讨公道的,因上帝没有公道;祂要我们原谅人,我原谅我的前夫无数次,却落得如此地步,我把一切不幸都怪罪在上帝头上。
姜牧师说:“少芝,原谅是美德,但原谅什么,我们要清楚。妳来自香港,广东人常说‘懒鬼’、‘为食鬼’……什么什么‘鬼’。妳信世上有鬼吗?”我想,你试图用鬼吓唬我吗?姜牧师继续说:“妳前夫的情况是被魔鬼引诱纠缠着,无法摆脱。”又说:“我了解妳很痛苦,但是妳要站起来!妳站起来,妳的孩子也就站起来;妳倒下,妳的孩子也倒下。他们现在不看别的,只看妳。”最后牧师说:“我会为妳祷告。但是,世上有一个人的祷告比我的祷告更有效。”这人是谁?牧师接着说:“这人是妳,是妳自己。从今天起,我会为妳和妳两个孩子祷告,只是妳更需要为自己和孩子祷告,随时随地将妳的痛苦向天父上帝哭诉。上帝会听妳的祷告。”
姜师母带领我查经
隔了一天,姜师母来电说要来我家看我。见面后,她邀请我参加教会周二的查经班,我推说没空,但是姜师母盛意难却,不断鼓励邀请。当时我真是举目无亲,以前吃喝玩乐的朋友都和我们疏远了,Judy已回台湾。终于我接受了姜师母的邀请,参加他们教会的查经班。起初我还很骄傲,以为自己从前读教会学校,熟悉圣经,参加查经班以后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对圣经真是一窍不通。姜师母领我读诗篇第一篇,很奇妙,一读我就被吸引了。我内心的痛苦、彷徨、无助,一下子都被圣经的话抚平。从前痛苦时,我会想到中国的诗词,心里更添几分唏嘘;读圣经以后,知道上帝看顾我,祂把我们的眼泪收在皮袋里。我们不必绝望,上帝能使流泪谷变为快乐的泉源。“上帝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诗篇46:1)上帝的话成了我在痛苦、绝望时的安慰和力量,我开始向上帝倾诉,用心读每一篇诗篇。我对师母说:“我现在知道,过去我浪费了很多光阴。”师母说:“现在读也不晚。读下去吧!诗篇后面就是箴言,是智慧书。我们要有真智慧才能分辨魔鬼的伎俩。”
读完箴言以后我茅塞顿开,更懊悔自己以前虚度光阴,没好好读圣经,以致有需要时得不着指引和帮助。箴言六章16至19节:“耶和华所恨恶的有六样,连祂心所憎恶的共有七样:就是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弟兄中布散纷争的人。”反思过去,句句说到我心底。我知道我要远离罪恶,不要倚靠自己的聪明。圣经的话令我涕零,我决志倚靠、跟随耶稣基督。
上帝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我开始看到人生的出路。上帝的话医治了我的创伤。我对姜师母说:“感谢您和姜牧师救了我。”姜师母说:“不是我们救了妳,是妳的信心救了妳。妳要尊主为大,继续跟从主。”
透过查考圣经,我知道我和前夫的问题完全是因为我们离开了上帝。我们走自己的路,但是走迷了,偏行己路,所以活得痛苦。回顾17年的婚姻,我只知纵容前夫,他做什么我都依他,没有半句劝勉,因他与我一样,都是无知,都不认识上帝。以往我只知怪责丈夫,现在知道我也有罪,需要耶稣基督的拯救。感谢上帝,透过姜牧师和师母的指导,我知道我不该自怜,我要倚靠上帝,作刚强勇敢的人。
姜师母带领我查经约四、五年,我们成了朋友。我常对姜牧师、师母说,当所有朋友离弃我时,他们走进了我的生命,领我回到主耶稣怀里。以前的我,满脑子都是事业,怎样策划,怎样营商,怎样部署,我要事业成功。经过了那场暴风雨,我真体会到人的智慧和能力有限,我们需要谦卑信靠耶稣基督。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各有自己的专业,而我也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前夫几年前在狱中离世。在美国的监狱,常有牧师去传道,但愿先夫在生之时曾把握机会接受耶稣基督,认罪悔改,以至灵魂安息,得着永生!
(余黄国凯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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