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更浓

荣玲玲

“妳没事吧?工作顺利吗?身体好吗?各方面都0好吗?”国际长途电话里传来哥哥关切的声音。

“一切都空前地好。”我回答说。

我很清楚哥哥为甚麽打这个越洋电话来。一定是爸爸妈妈告诉他最近的变化。

自我来美後,差不多每一两周便会给家里打一通电话。近来,我每天都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最多的一次,一天内打了四通。与其说我频繁的电话令我父母担 心我遇到了甚麽人生挫折,不如说我电话里“上帝啊,上帝的……”让他们感到不能理解。

二○○一年十月,父母从国内来看我。我们已有四年没见了。虽然我的工作很紧张,但我还是抽出时间尽量多跟他们在一起,一是为了享受我们分别後的团聚,二是为了让他们不致感到孤单。头几个星期在令人愉悦的吃饭丶散步和游玩中过去了。饭桌上的话题在美元跟人民币的汇率丶国内政协丶家乡建设的基础上不断增加着新的内容,诸如早上在附近的小公园里他们又认识了谁啦,谁的孩子在学甚麽啦,谁的孩子有几个孩子之类的信息。不久,我父母的信息又多了评语。“谁谁谁的儿子是计算机博士,谁谁谁的女儿正读博士,妳也该读个博士啦﹂,或是﹁妳干嘛不读博士哩?妳又不笨,真该读个博士”,“头一年我是打算读博士来着,但交上申请不到一周我就把它要回来了,因为我不想为了得到个学位,而做一个我一辈子都不完全享受的工作。”我解释说。我真不明白为甚麽博士学位在我父母眼里比我的幸福还重要。﹁那妳就读个妳以後会喜欢的嘛。”妈妈很持之以恒。“我现在拿的是工作签证,我不想换成学生签证,那样我申请绿卡更难。”我加了些耐心。“人家谁谁谁来了几个月就拿到绿卡了,妳怎麽那麽难?明天我去问问人家怎麽办得的。”爸爸插话说。“爸,不用,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开始後悔没在实验室多待会儿把实验做完再回来。闷着头把饭吃完,无声地伴着爸妈在周围散完步,就迫不急待地返回实验室了。

晚上回来已近午夜。客厅的灯依然亮着。父母还在等着我。“爸妈,以後你们不要等我,你们不在这儿的时候,我经常这麽晚回来。”我告诉他们。“怎麽那麽忙啊,要是有了博士学位恐怕就不会那麽忙了!”博士学位显然在我母亲的脑海里扎了根。“妈,要拿到博士学位比我现在还得更忙。不是我读不了博士,重要的是……”我想是时候严肃地跟爸妈谈谈我的幸福问题了,“重要的是,你们是想要我幸福哪,还是想要那些名声地位?”“当然是希望妳幸福,我和妳妈只是觉得妳太辛苦了,给妳提个建议。”爸说话了。“爸妈,我没有告诉你们,我可是曾经想死掉的人,今天我们能在这儿一起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还要求甚麽哪?”我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我在这儿孤身奋斗维持身份已很不容易了,我自己知道我需要不需要那个博士学位,请你们不要再提这个读博士的问题了。”我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委屈。“我和妳爸就是心疼妳,才好心告诉妳。我们不心疼妳单身一人在外吗?谁能想到妳这个最让父母骄傲的,今天反而成了最让我们挂心的,连个家也没有,原来那些对象哪一个不行?”母亲似乎又要在另一个话题上动工了。我的头胀得好大。“请别为我担心,你们再担心,我就放弃这儿回国,到山区小学教书去。”谈话结束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委屈,伤心,觉得好孤独,对於父母来後能给我人生的享受和希望的愿望顿时消散了。我彷佛只身一人在一个孤岛上。

一夜无眠地过去了。没吃早饭,我就匆匆赶去上班。中午我回到家,妈妈似乎也是一夜无眠。“我昨晚就没睡着觉!”果然是。“我想了一夜妳说的妳要回国,我想啊,就是回国,妳也应该去北京上海教大学,而不是到农村教小学啊。”天哪!我真是不知道我还能说甚麽,我就差点昏过去了。回到实验室,我不知道我的手在做甚麽。我想到了我的幼年──被父母送回外祖父母家的童年,想到我为他们的到来所做的一切,想到父母因为不喜欢美国而一再推迟我早已办好的邀请,我得出结论: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我(其实我幼年生病时,爸爸也每四小时喊我起来喂我吃药)。但我又想到许多像我一样在祖父母家中长大的人,并没有都像我似地厌世,我又开始憎恨造物主造得我这样的性情;想到上帝,我有了主意。我应该把我父母带到教会去,这样,他们繁忙起来,或许可以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至少我可以清静一点。这样想着,感觉轻松了好多。

去了一间中国教会。站在第一排,面对着牧师和诗班,诗班唱起赞美诗。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啊,你为甚麽流个不停!?心里好委屈啊!好孤苦啊!爸爸妈妈就站在我的旁边,但我觉得我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世上。赞美诗的曲调丶内容都忘记了;但那一幕却永远地刻在我的记忆中。从那以後,每个星期天,我都尽量带父母或请人带他们去这间教会,虽然我自己并不信耶稣基督。

我们饭桌上的话题还是围绕着中国经济丶全球政治丶绿卡丶博士丶我的个人问题,但罪丶基督徒丶耶稣丶上帝也慢慢加了进来。爸爸和我都开始读起了圣经。“挺奇怪的,耶稣说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而是叫地上动刀兵,”爸说道,“祂是上帝,怎麽教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还说,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不懂,不可理解!”他摇着头。我也不懂。我在圣经创世记里早就布满了圈圈点点丶惊叹号丶问号丶评语,“上帝,你在撒谎!”“不可能有这样的上帝!!!”。妈妈除了在谈论我的个人问题或读博士问题上有兴趣之外,对我们有关宗教的谈论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她早就说了,我不像你们爷俩感情丰富,好激动,容易得罪人。我没甚麽罪,我有平安,我不需要上帝。

我不奇怪母亲不需要上帝。当我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我常常会在早晨跑步以後到离我家不远的天主教堂去看看。那时教堂总是空空的,但我很喜欢进去坐坐。上大学後,逢假期回家,也偶尔去看看,有时买本小册子。妈就会说我,那麽个小孩就迷信。干嘛去那种地方?为了照顾她中年瘫痪的母亲和五个年幼的弟妹,母亲没上过甚麽学,完全靠自学识字。但退休时,她已是厂里的会计师和党委书记。她性情温和,与同事关系都非常好,在家也总是谦让着爸爸。我想,即使所有的人信了上帝,我母亲也不会信的。我们仍然每天散着步。一天傍晚散步的时候,爸爸说:“我和妳妈都觉着妳应该信这个基督教。”(我不觉着妈会这样想)“奇怪,你们不信,为甚麽要我信?”我听了觉得很滑稽。“哎呀,我和妳妈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党员,我们这一辈子有党就够了,也信不了别的东西了。妳不一样,妳还年轻,应该有信仰。我看基督徒们都很有爱心,他们不会害妳,妳一人在外,我们不放心,要是妳信了,与基督徒在一起,我们就会觉着放心。”很势利呀,我想着:“我也很想信,可就是信不了。”我告诉父母说,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真的很想信,因为我活得好苦,我曾试着用亲情丶爱情丶知识丶学问来喂养我的灵,但都没让它欢畅。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如果有)一个东西能让我灵魂得安宁,我都会努力得到它。我开始读圣经了,去教会了,我也知道那些基督徒看起来很有平安,可我就是信不了。

然而,“谁曾测度耶和华的心,或作祂的谋士指教祂呢?”(以赛亚书四十13)祂是独行奇事的上帝,祂要拯救谁,谁能知道呢?我父母离开美国半年後,我决志了;又半年後,我受洗成了基督徒。圣灵在我心里开始做工,我看到了自己的罪和不义,我的自私丶骄傲,我的自以为义。我开始为父母的灵魂得救焦急,於是有了每天给他们的电话。

我过去总是标榜自己是(而且认识我的都认为我是)个孝女。然而,虽然我常给父母打电话,电话都是信息的交流而非灵里的沟通,很少超过十分钟。我受洗後的第一通电话超过了半小时。以後,半小时,四十分钟,一小时,一个半小时。爸妈是很高兴我成了基督徒;但他们自己并不想信耶稣基督。

“女儿啊,做基督徒,爸爸很支持,只是别太狂热啊!”爸爸叮咛我说。

第二天,我又打电话回家了。“爸,我爱你少一点好不好?”爸爸在电话里笑了。

从我幼稚急迫地问爸爸﹁爸,你有罪吗?赶快认罪吧!”到爸妈於二○○四年的二月间相继於电话上决志信主,不仅是主信实丶恩典丶怜悯的结果,更是引导和训练我如何爱人的过程。我重生得救後第一个念头是让父母再到美国来,因认为他们在国内那样的环境下没条件信耶稣。然而,“祂与谁商议,谁教导祂,谁将公平的路指示祂,又将知识教训祂,将通达的道指教祂呢?”(以赛亚书四十14)耶和华是独行大奇事的上帝。

母亲首先接受了救恩。“妈,妳真相信了?怎麽就相信了呢?”我有些不确定。“我看到我女儿变了,一个大活人怎麽就变了哪?不是上帝谁能做得了这种改变人的事?”妈哽咽了。“我看到妳那麽地爱我,为了我的糖尿病,为了我们能在冬天有供暖,打了半个中国的电话找医生,找公司。”“我孩子那样哭着向我道歉,哭着要我爱惜自己,给我寄药丶寄书,我就是个铁人也熔化了。”“原来妳是那样一个固执任性的人,听不得不同意见,现在甚麽样的批评都听得进去,我想是上帝作工了。”

母亲说的不错。是上帝作的工,否则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对话。

“妈,妳能原谅我惹妳生气吗?妳能给我机会让我再好好孝敬妳吗?”

“噢,妳现在是基督徒了,那以後我到美国再说妳,妳就不生气了?”妈妈有点情绪地说。

“妈,我可能会觉着不舒服,毕竟我是人;但如果妳说了能让妳高兴,我就不生气。”我平静地回答道。

电话那端是寂静。

又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我内心有一股冲动,於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妈,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生活真好,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热爱生活,我感谢上帝,我也感谢上帝让你们作我的父母。”

“不嫌我们不懂古典音乐了?不嫌我们不是教授了?”

“不嫌了!爸爸妈妈,对不起,我为有你们作我的父母而骄傲,自豪。没有你们,就不可能有我,我也不可能享有今天从上帝那里来的喜乐和平安。感谢天父,也谢谢爸爸妈妈!”我不知道还有甚麽样的语言更能表达出我的喜乐,我感恩的心情。耶和华是应当称颂的!因为祂听了我恳求的声音。祂听了我迫切的祷告,听了我夜半醒来的哭泣。因为忧伤痛悔的灵祂必不轻看。耶和华要赐福给人,谁能抵挡呢?当我认罪悔改,祂就引导我走义路。从前,我父母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基督徒;但他们并不知道一个人成为基督徒後的感受,不能体会基督徒所享有的平安丶喜乐和爱。他们以为我那每日的长途电话是我无处诉说的乡愁,现在,他们明白了,也得到了我要和他们分享的我的人生至宝──耶稣基督。感谢赞美主,信靠祂的人是有福的。愿荣耀归於天上的父,平安归於地上爱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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