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再亮

邓英兰

廿八岁那年,我正准备结婚,谁知晴天霹雳,在香港地铁站惨遭横祸。那天出门前我感到不适,有点晕厥,在地铁站不知怎的,就掉在路轨上。

当车轮辗过我的身体时,鲜血汨汨如泉涌,浸透了我的全身。我无法睁开眼睛,不能动弹,只听到四周一片嘈杂声,有人对我说:“不用怕!救护车快来了。”那时我感到极大的痛楚。

经过多小时的抢救,我仍昏迷不醒。当我被推离手术室时,我的头部丶腰部丶右手肘和膝盖都有伤口,左手和左脚被完全截去,右脚的拇指也被截了一半。当我被送进深切治疗室时,全身有三分之二被纱布包裹着,活像一具木乃伊,身上还插满了各样喉管和测试器。我醒後,无法接受自己,不住地饮泣,埋怨上帝没有怜悯,恼祂为甚麽不让我死去。

十天之後,我被送到骨科大楼接受治疗。这时危险期已过,我的情绪仍陷於低潮。对於四周的环境感到莫名畏惧,很害怕听到其他病人的呻吟丶哭号和嘈杂声。医护人员恐防我会自杀,安排我住在特别的病房。我就像囚犯一样,被关在一个三呎宽六呎长的房间中度过漫长的康复期。我害怕失去我的男友,却又恐怕连累他。我向他提出分手,每一次他都坚拒,还用各种方法证明他爱我,并风雨无阻地常来探望我。

在医院住了七个多月,我终日胡思乱想,昼夜无法入睡;吃安眠药也无济於事。食欲不振,体重日减,遍体“轮”伤,在抵抗力弱的情况下,腰部的肌肉渐渐发炎溃烂,流出脓水。医生替我做了四次植皮手术,我大腿上的皮虽然一块一块被割下,眼泪也一滴一滴淌下,却没有一次成功。我所经历的痛苦,实在锥骨痛心。每当夜阑人静,我问上帝为甚麽如此待我。见到男友时,我也问他同一问题。每次我感到无助丶徬徨时,男友就紧握我手,为我祈祷,并不住用圣经的话安慰丶鼓励我。

除了肉体创伤外,我的心灵也备受摧残。在住院期间,有时感到万念俱灰,不想活下去。常冲动得要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出院半年,我仍不能接受自己,不敢面对周围的人。整天躲在房里,把所有窗帘拉拢。朋友打电话,我不愿接听。但男友常安慰我说:“要抓紧上帝!一定要抓紧上帝!”

月复一月,我不断接受药物丶心理丶物理和职业治疗,做过六次大大小小手术。由於我的腰骨受损,盆骨又做过手术,加上缺少了一手一足,医护人员都认为我不能再站立,甚至连坐也成问题。後来我得到一位基督徒物理治疗师的训练,加上教会弟兄姊妹的鼓励丶支持,於是我咬紧牙关,忍着痛苦,拼命地锻炼馀下的肢体。终於可以扶着手杖,跳来跳去,令医护人员也惊讶万分。

一九八九年一月,我终於出院了。那时,最少有七位医生认为我不可能安装义肢。试问一个被切断了一手一脚的弱质女子,怎能负得起十多磅的义肢呢?於是怀着绝望的心,我出了医院。

回家後,我不甘心终日受人服侍,於是不断呼求上帝相助。我咬紧牙关,学会了自己洗头丶沐浴丶洗碗碟和整理家居。但我仍不满足,又向上帝求帮助赐我力量学习烹饪。我用手加上腰力开罐头,又用腹力削瓜皮。“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上帝),凡事都能作。”(腓立比书四13)蒙上帝恩典,我又在家里做补习教师及簿记,闲时还做些小点给家人吃哩!

出院一个月後,到一位基督徒骨科医生那儿覆诊,他极力主张我安装义肢,却被别的医护人员质疑。但他坚信我有成功的希望。这对我来说,是一大喜讯。我得到这医生的鼓励後,积极锻练体力,持手杖跳来跳去,在家中十六级楼梯上跳上跃下。医生们後来再分析我的情况,终於一致同意替我安装义肢。

一九九零年一月,我戴上了义腿。起初义肢师们不敢抱太大的期望,但藉着上帝的扶助,基督徒医护员的爱心,家人和男友的鼓励,我终於能用义肢攀登楼梯和出门。

男朋友没有因为我残缺而离弃我,反之他比以前更爱我,仍愿意和我结婚。他的父母起初极力反对,但儿子的真诚,感动了他们答允婚事。我相信这是上帝的恩典,不然,不可能使一对爱儿子的父母接纳像我这样一个严重伤残的人作媳妇。

一九九一年的复活节,我踏上了教堂的红地毡,前来观礼的有三百多人,我俩在庄严且浪漫的气氛下,在上帝及众人面前立下无论苦乐丶祸福,永远相爱到底的盟约。

婚姻对严重伤残如我来说,本只是一个梦,但上帝竟使我梦境成真。初婚时,每当丈夫上班,家中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就感到莫名的恐惧。烦琐的家务确令我手足无措,但我不断祷告。靠着上帝的力量,我可以做家务,又可做多种点心。当家翁知道我会做点心时,十分高兴,还特别买了材料,教我做一些新点心!现在,我们相处有如父女一般融洽,这也是上帝的恩典。

上帝赐我智慧与力量,以一手一足来处理家中大小事务,我虽不敢说家居井井有条,但丈夫却以家为安乐窝;我虽不敢说能烹制佳肴美食,但丈夫也敢在家大宴亲朋,这是上帝赐给我俩的满足和安慰。

九二年二月,上帝又安排一位基督徒义肢师为我安装电子手。虽然我经历了艰苦的训练,藉着它我可以做日常的琐事,甚至可以缝制垫子,织毛衣,上帝的恩典真多。

结婚一年多,我与丈夫经祷告及听取多方意见後,计划生儿育女,但对於一个只有一手一足的人来说,可是百上加斤的事。然而,我又这麽疼爱小孩,没有小孩,对我来说是一件人生憾事。我求上帝赐我们孩子,但又怕强求,不能得着;若得,又害怕无法尽母亲的责任。我痛苦矛盾的心情,除天父以外,有谁了解呢?只有把一切交托天父,让祂带领。

一九九三年母亲节前,女儿多加出生了!感谢上帝,多加健康活泼,善解人意。每当我与她独处时,她特别独立乖巧。我替她换尿布时,她合作地抓着脚掌,让我容易处理;每次进食,她就把手先递给我,安静地与我祈祷。每次丈夫推着轮椅与我逛街时,她总是乖乖地坐在我膝上;但是当她与别人共处时,便显得顽皮活泼,判若两人。这是因为天父顾念我的不便。

如今,女儿快七岁了,她常帮助我做家务。当我不开心时,她便像小天使般提醒我:“忧伤的灵,使骨枯乾。”当她使我生气时,又会淘气地说:“不可含怒到日落。”我常祷告天父:愿祂的慈爱与管教常临到女儿身上。在家人的期望下,经过祈祷等候,九九年底我再度怀孕,只是三个月未能查觉胎儿心跳而流产。天父知道我们的处境,为我们解困扰。深信祂的恩手必定继续引领我们全家。

(巫凌赛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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