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二十四小時

孟憲康

主啊,為何袮賜今天天清雲朗;而我心卻滿是煩惱?為何袮賜滿桌豐盛食品;而我卻食之無味,飲而不甘?我不說話,面色必定難看,也沒有和妻子對視……。

主啊,為何我忙碌整日;夜卻不能安眠?面對那可愛的小外孫,他在笑著,像盛開的杜鵑;而我的心卻像板結龜裂的旱田?

不,並不是經濟拮据,並不是疾病來襲,更不是臨考忙亂,也不是投資失利……。

說來難以置信,聽來令人驚奇,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爭執,在一天二十四小時內發生而已。

晚餐前,妻子利用做飯的空檔在看中央台的「天天美食」節目。她大聲喊我:「快來看啊,教你怎樣做餡餅。」因為家中麵食大多由我操持。我們一起看了,並預告明天教做芹菜牛肉餡的。妻子興致勃勃地說:「記著,別用和麵機,麵就用手和,要稀軟的,這很容易。」我說:「我還是用和麵機,多用些水就行了。」她面有慍色,馬上說:「電視上專門講了,用手和就行。」我一句就頂了回去:「用手和的事你們做吧,我做就是用和麵機……。」當下鴉雀無聲。

我心裡想著,為甚麼限定不能用和麵機呢?手和麵弄得胳膊酸不說,兩手還沾滿了麵粉,容器也難清洗,這是何苦?

次日早上十點四十五分,正是餵小外孫一頓糊狀食物的時間。妻子仔仔細細調好乾奶粉、紅蘿蔔汁和蘋果泥混合的糊糊。小外孫還沒等她坐下,就高興得手舞足蹈,咿咿啞啞地發出歡呼。我在餐桌旁不耐煩地翻閱著甚麼書,一會兒就聽見小外孫吧嗒著嘴香香地品食他的美味了。僅僅幾分鐘,伴隨著妻用湯匙搜刮著小杯的邊緣,立即傳來小外孫哇哇大哭的聲音。我沒好氣地站起來說:「又沒啦!妳弄多點成不成?剩下比不足強啊!」她也大聲喊起來:「你知道甚麼!他糊糊要是吃多了,等會兒就不吃奶了!」我也不讓步,說:「總之要寧多勿少,別影響孩子發育!」我正準備逃離爭執之地,就聽見她委屈地說:「我影響誰家孩子發育啦!兒子高高大大,女兒婷婷玉立,不都是我餵大的呀!」我想,再不走,就得聽她不停地申訴和嗚嗚的哭聲了,趕忙溜之大吉。心裡沒好氣地想,兒子身高快一米八,妳以為夠了,我還想他一米九呢!

這話我還沒有出口,妻子已經在擦眼淚了。其實這話我肯定過去就說過,傷過她的心了。

接下來的午飯吃得簡單又安靜。午覺比往日早醒半個多小時,睡得不好,也無話可說。

趁著小外孫午覺未醒,打開電視看。我坐沙發東頭,妻子坐沙發西頭。

連續劇「秘密圖紙」越來越引人入勝了。這是發生在家鄉廣州的故事。六十年代初,部隊偵察參謀陳亮令人驚異地突然提出要和妻子——公安局優秀偵察員石雲離婚;而這時恰是他們共同負責偵破重大案件之際。更可疑的是,陳亮不顧組織的勸阻,與身份來歷都不明的,酷似其亡妻的劉梅頻繁來往。劉梅有重大涉案嫌疑!可案情竟然發展到了陳亮拋妻棄子與劉梅雙雙逃逸。

面對如此緊張的故事,誰都很難保持平靜,終於有了共同關心的話題使我們可以「拋棄前嫌,求同存異」了。

「陳亮真不像話!喪失原則,沒有道德的底線!」西邊的聲音傳過來。

「我看這是特工的臥底安排……」東邊自言自語。

「安排?甚麼時候安排的?你看見誰安排了?分明就是男女私情,道德敗壞!」這又是西邊的聲音。

好在屏幕上出現了字幕——本集結束。

總是話不投機!「冷戰」的信號已經出現,簡單的對話早已傳達出雙方爭競的信息。

我立刻到樓上去上網。妻子又開始張羅晚餐,不時和女兒一起兼顧睡醒覺的小外孫。

到了晚餐的時候,我不得不暗自讚歎妻子的心靈手巧。米粉蒸排骨和燒鱸魚、節瓜湯,都富有營養而且鮮美可口,都是她平時學習烹飪的結果。

可是吃飯的時候,這些話我都沒說出來,卻冒出淡淡的一句:「這菜很下飯……」

飯後,妻子沉默著開門去散步,當然沒有向我發出邀請。我坐著沒動。女兒說:「爸,您也去吧!」我不情願地慢慢出去了。

晚秋的黃昏使小區的房屋和樹木黝黑成影,路燈已亮著橙色的光。

妻子在前,我在後,前後相距好幾十米,要是以前,兩分鐘我就可以趕上去了,這次我寧願在後面跟著。妻子心裡想甚麼,我不知道,我卻在想:「這就是我們的『二十四小時』,雖不像同名的美國大片那麼緊張,也是劍拔弩張,火藥味濃濃。」怎麼會這樣?我們已經是過了四十年銀婚,步入五十年金婚的老伴了!二十四小時之內,三次矛盾衝突!誰是誰非啊?

望著妻子蹣跚的身影,讓我憶起四十三年前,在文革中,我被單位造反派拘押,不讓回家,她來探視的情景。她帶著一個袋子,裡面放著些蘋果和煮熟的雞蛋,可就這個袋子,也還要遞給守衛檢查。這忽然而來的傷感和惻隱,使我內心柔軟下來。聖靈這時給我一個聲音:「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她為女人……。」(創世記二23)自結婚到現在,不論我健康與否,榮辱也罷,晉升或是停頓,甚至挫折失敗,她一直陪伴著我。其實,她並不需要仰仗我甚麼,無論是學歷、知識、職業、經濟,她都完全是一個獨立的女性……不,不對,難道說,如果她並未具備這些,我就可以不尊重她,不珍愛她嗎?

保持著心裡的靈糧,我不想像往常那樣迷迷糊糊趕上去,裝模作樣把矛盾化解了。我隱隱約約地感到,是尋求新的解決方式的時候了,而這時候,我渴望主,渴望聖靈!

那一夜,我的心似乎趨於平靜。第二天早起晨禱,聖經的金句呈現在我的眼前。

保羅說:「我們各人務要叫鄰舍喜悅……。」(羅馬書十五2)而我卻連妻子也不能叫她喜悅。為甚麼我要在和麵機、糊糊、甚麼特工臥底上讓她不高興呢?「因為我所作的,我自己不明白。我所願意的,我並不作,我所恨惡的,我倒去作。」(羅馬書七15)

我和妻子、女兒在二○○六年八月廿七日同時受洗歸主,整整四年過去了,說想要活出基督的樣式,真是何等艱難啊!我們和這相距有多遠呢?我總是高看自己,在知識、經驗、理解事物方面高看自己。「不要看自己過於所當看的,要照著上帝所分給各人信心的大小,看得合乎中道。」(羅馬書十二3)

是非自然可以明辨,道理也並非不能講清。但這不全靠知識、推理,或者經驗,還需要將你的愛和真誠巧妙地灌注其中才行。我們確實在許多說話、做事的時候忽略了愛的真諦,忽略了「愛人如己」,甚至只是貫穿了愛自己而傷害了別人。難道「和麵機的爭論」不就是如此嗎?

保羅說:「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甚麼。」(哥林多前書十三2)

聖經中保羅所傳講的「最妙的道」這整段文字,是何等精闢、美妙啊!關於愛的真諦的論述,兩千多年來,無人能超越這一經典。為甚麼?這是因為,保羅的體驗正是源自耶穌基督的最大誡命:「你要盡心、盡性、盡意、盡力愛主你的上帝。其次就是說:『要愛人如己。』再沒有比這兩條誡命更大的了。」(馬可福音十二30至31)

我們常常會使愛與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相分離;於是我們也會使說話、做事的方式、方法錯誤,遭人誤解,或者誤解他人、傷及他人。我總算明白了,日理萬機也好,日逢一人、一事、一言、一行也罷,我們正確處理的訣要就是將愛貫穿其中。

啊,保守我們自己的心吧!是主將偉大的愛賜給了我們。我們每時每刻都不可忘記愛主,因為我們必須愛主,也就應該愛人。愛人,乃是遵從主的教導,乃是為了榮耀主名;但是愛主更應甚於愛人,因為主的愛正是我們一切愛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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