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沒有撇下我不管

宋鳳祥

(編者按:作者宋鳳祥出生在中國一個貧苦的農村家庭,發奮力學,考上北京大學。研究所畢業後,留北大教書五年。一九九六年拿到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博士學位,兩個月後,發現患了不治之症「骨髓增生異常綜合症」(MDS),得靠輸血過活,等候骨髓移植。詳見於本刊總四一八期。)

在靠輸血維持了兩個月後,仍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移植配型--美國醫生認為這是當代醫學留給我唯一可選的生的機會(百分之四十五的成功存活率)。在親友的勸告下,我決定冒險回國--因為當時坐飛機長途飛行近二十小時也有危險。輸了三袋血小板,我登上了飛往北京的客機,感謝上帝,我一路平安。兄長已帶來持有急救包的醫生在候機樓迎接,又鑽進小車高速行駛三個小時,連夜冒雨趕回老家石家庄。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看了醫生--當然是中醫。美國的西醫都不行,自然沒必要再難為中國的西醫。這是一家治血液病的小型專科醫院,條件非常簡陋。院長和血液所長都是我的同齡人,也是七八級本科,八二級研究生。儘管同齡人讓我感到更容易接近,自然交流,但心裡也嘀咕:這麼年輕的中醫,治理這麼棘手的病行嗎?在我的腦子裡,似乎中醫是靠經驗治病的,因而推想治疑難雜症的,一定都是老中醫。不過回國之前,我詳細看了幾個他們治過的病例,也打過一次電話向他們咨詢。他們對治療我的病充滿信心。我了解我們這一代人,他們不會隨便吹牛,何況人命關天。憑著這樣的信心,也憑著對上帝恩典的把握,我不顧美國醫生的不支持,做出了這個重大決定--後來証明是明智、正確的決定。

這個醫院建院幾年來,大概是第一次接收我這樣一個「難對付」的病人:一個問題繁多、疑慮重重,並要求醫生能讓我在六個月內返美工作。但是他們憑著堅實的中醫理論和實踐,和對病人的「心病」的深刻理解和愛心,總是耐心地回答我提出的每一個在行不在行的問題,並有信心三個月初步見效,六個月大見效和基本恢復健康,兩年基本治愈。他們還送我他們撰寫的血液病中西醫治療專著閱讀。

剛到國內時,我已經有兩個月不能刷牙,因為牙齦出血厲害,滿身皮下出血斑斑點點。七付中草藥下去,我的牙齦自發出血已基本停止。一個月後,我已試著開始輕輕刷牙了。那該有多麼痛快,你應該能想像得出兩個月不刷牙是甚麼難受的滋味。感謝上帝,中藥對我會是如此神奇。幾周以後,身體的血點也全部吸收了。這些「草根」會有這麼大的威力!三個月後,我的血色素已由六點九克升到十三點五(基本正常),白血球也由二千多升到四千多,血小板也由五千升到四萬多。三個月已經大見成效,比醫生預料的還要快。我真的要感謝上帝,感謝上帝讓我做出回國看中醫的決定,感謝上帝讓我遇到選擇了這二位中醫師。

剛回來時,我說話都喘氣,走路心慌,臉色臘黃,嘴唇發白。三個月後我開始打太極拳。五個月後我可以騎自行車五哩不停。六個月後骨髓檢查(在天津最權威的血液研究所)已不能認為我是「再生障礙性貧血」或MDS。當然,我的血小板也還沒有正常,現在僅有六萬左右,骨髓形態也不是完全正常,仍需要服藥二年以上以求治愈,防止復發。但畢竟我已完全恢復了生活和工作能力。不再需要輸血,不需要別人照顧,更不需要骨髓移植。

在天津中國醫學科學院血研所作骨穿和染色體檢查時,院長看了我在美國的骨穿報告,和我現在的血檢報告,也認為治療效果實屬罕見。據他幾十年的經驗,MDS很少有如此好的恢復,而且即使有,也需要一兩年的時間。

所以我要感謝上帝,因為即使在我就醫的醫院,中醫也說我是他看過的病人中效果最好,恢復最快的一個。記得離開美國St.Francis醫院之前,我的大夫正好要調離,分別前他專誠來到我的病床前與我分享,其中二句話常常在我耳邊響起:「治病要醫生幫忙,救命可只能靠上帝。生死不在醫生手裡,而在上帝手裡,要常常禱告求神。」上帝沒有撇下我不管。

當我寫信,並把我用的中草藥和熬的湯拍了照片,寄給我的研究所所長時,他表示了極大的興趣,並來信與我討論中西醫治病方法上的區別。但願更多的美國醫生對中藥有興趣,而不是盲目的不信任和否定。那樣中醫將會讓更多的病人受益,我要求保險公司報銷的中醫藥費,也就不會因為「聯邦食品和藥物管理局」不承認,而被拒絕了。因為中醫藥這個有幾千年歷史的醫術,在美國竟被認為是未經證實,反作為實驗看待。科學成為偏見對人類造成的危害可見一斑,在信仰方面如此,在醫學上也是如此。

感謝上帝,讓我用了八個月時間學習忍耐的功課。長這麼大,是第一次這麼久不工作,全時間的休息。那並不容易,在你風華正茂的時候,妻女還在美國上學,我新找到的研究所工作只幹了一個半月,每天熬重達十來斤的藥鍋,喝兩大碗苦湯(初期常引起嘔吐)。美國醫院的賬單仍有二萬多美元保險公司不付,國內親友已借了幾萬人民幣。這病可能需要終生吃藥;八個月後若不能返美上班,我們全家的保險即將終斷︰︰︰該擔心著急的事情太多,如果沒有神的憐憫和愛,一個身體健康的人恐怕也承受不起這麼大的、持久的壓力。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當我一個人面壁空坐時,有時莫名其妙淚水就滾了下來。不是因為疾病變得軟弱和多愁善感。當生命本身的存在都受到威脅時,過去幾十年的奮鬥瞬間失去了其邏輯目的,人生的虛空、荒誕和無意義才不再只是一個哲學命題。這被常人,不管是正在得意還是為生存奔忙,看來純屬象牙塔裡的故事的人生意義的問題,才會變得如此現實,如此不可迴避。信主的人不是從此就沒有了痛苦,而是不應在痛苦中沉淪。因為痛苦生剛強,剛強生忍耐。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我就醫所在醫院的院長的太太,是某大學老師,希望我能到他們學校給學生講一次課。還說最近學校有一個大學生自殺,很多學生對當前的社會變遷不適應,很苦悶。希望我能作為一個「成功」的典範,去鼓舞一下他們讀書學習的士氣和向上的精神。講課原是本行,自然沒有理由不去。但給我這樣一個題目,卻很有諷剌意味;在我自己的奮鬥、「成功」都幾乎失去了目的和意義的時候,卻要給別人講奮鬥的意義?一個走近不惑之年的人對人生、成功的看法,顯然不能完全適合於十八九歲的大學生。我們之所以開始「不惑」,就是因為逐步懂得「淡泊名利」所蘊涵的人生精義。但對於小二十歲的青年,他們還需要「成材」的目標來激勵。儘管如此,我還是在演講結束時送了他們這樣三句話:人生最可愛的,不是擁有知識,而是因為知識而獲得了生命的自覺,否則真有可能「人生識字糊塗始」;人生最美好的,不是擁有頭銜、地位、錢財,而是愛與被愛那分情感;人生最寶貴的,不在乎每天都是陽光明媚,一帆風順,而在於不論是春風得意,還是貧困疾患,你都能不失對生活的信心和責任心,沒有失去愛與被愛。經歷痛苦,卻仍然保持幽默豁達的性格,仍能給人帶來亮光和歡樂。這當然說比做容易,所以不是完全靠自己,是因為我們能交託,有愛有盼望。

感謝神,檢查表明,我已可以返美工作。這樣保險和工作都不致於失去。若晚一個月,全家保險將會失效。前面的路並不輕鬆,還債,工作,吃藥……交託、忍耐的功課仍沒有學完,求主憐憫,請大家禱告。

一九九七年四月二日寫於石家庄

(編者按:讀者寄贈宋鳳祥的捐款,已轉作者。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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